喜娘和其他侍女見狀,又笑著恭賀了幾句,知趣地退了下去,只剩下流音和凝珠陪著清淺在房中。
清淺微微松口氣,走到梳妝臺前,望著綬紋葵花銅鏡中的自己,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端的是容色無雙。纓絡垂旒涼涼地碰著鬢角,眼中迷蒙的水霧漸漸散去,恢復一片清明。
“凝珠流音,幫我把這鳳冠取下來吧。”她喚道。
“公主,照理,這鳳冠該是王爺幫您取的,您再等等吧。”凝珠微詫,勸道。
清淺撇撇嘴,嬌聲道,“他在前面喝酒,指不定多久才回來,我脖子都快斷了。”
凝珠無法,只得同流音一道,把清淺的發髻解了,將鳳冠小心翼翼地取下,置于一旁。一頭青絲散開,絲滑如緞,旖旎如云。
清淺動了動酸痛的脖子,拿起一把桃木梳,有一下沒一下梳著長長的發,眼神卻是不知飄向了何方。
流音喚來侍女打來了熱水,一邊伺候清淺凈面,一邊歡快道,“公主,您是沒瞧見,方才街上真真是十里紅妝,萬人空巷啊。”
“可不是。”凝珠幫清淺搽好滋潤的夜容膏,附和道。“王爺對您可真上心。”一邊拿起一支茉莉羊脂小簪,想替清淺挽個髻。
清淺不以為意地笑笑,“不用挽髻了。”她取出一條胭脂色絲帶,將一頭青絲松松地束在腦后,靈巧地打了個結。
收拾妥當后,這才得閑打量起這新房來。
新房是個套間,現在所呆的地方是晚上休息的內室,外間放著沉香木書桌和一張軟榻,供白日里看書小憩用。
內外間以兩扇烏木并蒂蓮花刺繡屏風隔開。內室布置得精巧雅致,鋪著白玉地磚,赤足踏上也不覺冰涼。紅漆螺鈿拔步床上懸著冰花紋正紅色連珠鮫綃紗帳,紗帳上的銀線暗紋光滑流轉。
雙囍銀質燭臺上的龍鳳燭燒得正旺,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響。清淺看著這紅艷艷的一片,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待會的洞房之夜。
容子默可能對自己有好感,但絕對談不上喜歡,自己對他又何嘗不是呢?兩個沒有感情之人,真的能毫不別扭地行那周公之禮么?可自己已是容子默的妻,他若執意要求,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肯?她之前倒是想得簡單,真到了這一刻,才發現一切都是未知的。
清淺煩悶地撲在床上,看著大紅被面上繡著的大朵色彩濃艷的牡丹花,只覺心事也如同那纏繞的花枝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流音和凝珠見清淺突然間滿面愁容,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沉默了一會,流音試探著問道,“公主,您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清淺搖搖頭,悶悶道,“不用了,你們先去門外守著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凝珠和流音雖是不解,還是依言退到門外候著。
清淺想了一會就覺頭痛,本來一大早起來折騰到現在,中間都沒有休息過,便趴在桌上想休息一下,沒想到迷迷糊糊竟然睡著了。
容子默從前廳招呼完賓客回來,看到清淺的兩個婢女立在門口候著。見到他,其中一人就想敲門通稟。
容子默朝她們擺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凝珠和流音福了福身退下。
容子默推門進去,繞過屏風,一眼便看到那個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人兒。
容子默啞然失笑,他以為她會緊張得坐立不安,沒想到她鳳冠也摘了,還在這兒睡得香甜。他走到清淺身旁坐下,凝望著清淺的睡顏。她朱唇微翹,明眸緊閉,羽扇般的睫毛垂下來,繪出一片扇形的陰影。玉藕般的手臂從袖中滑出,雪白瑩潤,幾縷青絲垂于鬢角,映著不施粉黛的小臉,愈發顯得清水芙蓉般嬌俏。
容子默的心不受控制地一跳,他拿過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完,才覺得躁動之意壓下去了一些。
“嗯。”清淺呢喃出聲,聽到耳邊有些響動,費力地睜開雙眼,朦朦朧朧間瞧見面前坐著個人。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容子墨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
“王爺。”許是還沒睡醒,她糯糯軟軟道。
“喝口水嗎?”容子默將手中的茶杯添滿,遞了過去。
清淺正睡得口干舌燥呢,聽到這話,乖巧地點了點頭,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完了,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用的是容子默方才喝過的杯子。
容子默笑得溫柔無害,柔聲道,“王妃睡醒了?”
“王妃?”清淺腦子一炸,霎時記起了自己的處境,剩下的睡意頓時跑得一干二凈。
望著容子默近在咫尺的俊顏,清淺又覺得口干舌燥起來,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討好地笑笑,“我方才有些累,沒想到……沒想到就睡著了。”一邊說著,一邊心虛地將椅子往后挪了挪。沒料到動作太大,系著的發帶松開掉落在地,一頭青絲隨之如云翳般散開,在燭光下散發出柔亮的光澤。
清淺愣了愣,容子默卻已起身撿起那條發帶,走到她身后,用修長的手指順了順她的發,輕柔地將其束起。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清淺的肌膚,清淺呼吸一緊,竟覺得有些起了雞皮疙瘩。
“王爺,我……我自己來就好了。”清淺有些受驚,結結巴巴道。
容子默依舊回到她面前坐下,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他稍稍湊近一點,低聲說道,“王妃還是很緊張?”他聲音中帶著一絲酒后的喑啞,呼吸間帶著些許淡淡的酒氣,臉色微微緋紅。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叫我王妃。”
“哦?!”容子默直起身子,挑了挑眉,饒有興致道,“那叫什么好呢?娘子?”
“叫清淺就好。”清淺偷偷拿眼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面上并無不悅,這才安下心來。
容子默手指輕叩桌面,嘴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并未答話。
清淺見氣氛越來越曖昧了,忙清清嗓子,正色道,“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容子默見狀,也斂了笑意,淡淡道,“你想談什么?”
“我知道你娶我并不僅僅只是為了堵住皇上塞人的心思那么簡單,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大可以早就隨意找個身家清白的姑娘了。雖然我沒有想到別的理由,但是請王爺放心,不該我知道的,我就不會問。我之所以選擇王爺而不是三皇子,因為比起他,你更能護我周全。皇上雖然寵他,但太后皇后太子全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稍有不慎就會死得很慘。我并沒有旁的心思,只想安安穩穩地做我的和親公主就好。”清淺目光清亮地望著容子墨,說出來的話確是一句比一句犀利。
容子默瞇了瞇好看的桃花眼,清冷道,“你既然看得這般透徹,就該知道,皇上早就看本王不順眼了。”
“王爺也說了是早就。”清淺俏皮一笑,“既然到現在王爺還好好的,那就說明你的確有能力自保,這不正是我想要的么?”她見氣氛有些緊張,頓了頓,緩了語氣,“王爺能毫不猶豫地答應護我周全,我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容子默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那你預備怎么謝本王?”
“王爺,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既然這樣,我們就只做一對明面上的恩愛夫妻不好么?若哪一天你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姑娘,我一定不會霸著王妃這個位子不放的。”清淺言辭切切,一邊觀察著容子默的神情,一遍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措辭。
容子默唇角抽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冷笑,“三件事。”他起身負手立于窗前,雖然隔得遠了,清淺卻感受到了他散發出的陣陣寒意。
“是讓我許你三件事么?好,只要我能做到的且無愧于心的事,我一定做到。”
“既如此,便如你所愿。”容子默轉過頭,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本王睡外間榻上。”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