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萬福入住醫院的第二天,他的妻子就坐晚上的火車趕來了,隨同而來的還有他的女兒唐小涵,母女二人在楊陽的帶領下,來到了醫院的加護病房,隔著玻璃看著人事不省的唐萬福輕聲哽咽。
下午的時候,唐萬福的主治醫生找他的家人詳談了很長時間,話題就是唐萬福的病情。主治醫生姓馬,一位五十出頭的男子,是個主任,戴著眼鏡,果斷而干脆的問道:“你們是病人家屬吧?”
唐萬福的妻子輕輕點頭:“我是他的愛人,我愛人到底得了什么???”
“惡性腦瘤,需要馬上手術?!?/p>
“我們家族里沒有腦瘤的病史,他怎么會得這么病?”
“腦瘤并不是先天遺傳的,大多是后天引起的,必須馬上手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p>
唐萬福的女兒唐小涵也插話了:“那您馬上給我爸爸安排手術。”
唐萬福的妻子看了一眼醫生,心知肚明的又問:“是不是要交住院費,需要多少錢,我們馬上去交。”
“先預交五十萬吧?!?/p>
“多少?五十萬?”
這個費用原本對于他們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但也絕非天文數字,他們原本是有能力支付的,可是現在,真的有些棘手了。楊陽看著聲淚俱下愁容滿面的母女,頓生愛憐之心,五十萬這個數字對于唐萬福來說簡直就是信手拈來,可先前一直忙于陳家的事宜,除了陳子健的醫藥費、陳浩天的喪葬費以及安頓馬靜茹的日常開銷等等,花費了早已不止五十萬,再加上明科律師事務所和萬福知識產權公司的日常開銷,現在家里真的沒有多少錢了,至少沒有多少現金了。
一邊是一籌莫展的妻女,一邊是魚水之恩的師父,楊陽不可能袖手旁觀的,可是,對于一個剛剛走出學校大門工作不足半年沒有家庭背景的社會青年來說,五十萬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可他又怎能眼睜睜的看著師父生命垂危而置之不理,他做不到。可是,他又能有什么辦法呢?此時此刻,他真的切身體會到了什么叫愛莫能助,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晚上,唐小涵獨自一人在醫院附近的小旅館找到了他,剛說了沒有幾句就淚如雨下,苦苦哀求楊陽救救她的父親,楊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看著唐小涵淚眼朦朧的雙眸,他真的沒有勇氣直截了當的拒絕,真的不想讓她失望透頂無依無助,畢竟,身為子女總不能親眼目睹自己的父親無錢醫治抱病身亡,如果這樣,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蓷铌栍帜苡惺裁崔k法,沒錢沒勢,更沒有貴族血統的親戚朋友,沉默許久之后,他才緩了緩語氣,柔聲細語的安慰道:“小涵,你放心,住院費我會想想辦法的,你父親是我的師父,是我踏出學校大門走進社會生活的引路人,于情于理我都不會袖手旁觀的,可你也知道,我剛剛畢業,家庭也是一般條件,這是我大學期間打工和工作之后積攢的一萬塊錢,你先拿著,別嫌少,剩下的我再想辦法?!睏铌枏陌锾统鱿挛鐝你y行取來的一萬塊錢遞到唐小涵的面前。
唐小涵無動于衷的站著,并沒有伸手去接,他不清楚她究竟因為什么無動于衷,或許,這一萬塊錢對于那龐大的“天文數字”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良久之后,唐小涵才擦干眼淚接了錢,生氣細弱的再次懇求:“謝謝你楊陽,我和我媽已經籌到四十萬,可還差十萬,我們知道你剛剛畢業,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我們走投無路才來求你的……”
楊陽在聽到從唐小涵口中說出“求”這個字時,心里猛不丁疼了一下,想想唐小涵過去是一個多么心高氣傲冷若冰霜的女孩,現在居然低聲下氣的苦苦哀求,這真的有點不像她。短短幾天的時間,她一下子成熟了很多長大了很多,看來,人生總要經歷一些東西才會把生活的棱角磨礪的愈發圓滑,只是,這些東西因人而異經歷的或早或晚罷了。
和唐小涵分開之后,楊陽就揣著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離開醫院去了報亭,他掏出電話簿找了號碼,卻遲遲沒有撥出去。
是的,他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手機欠費了他都沒敢動身上的那幾十塊錢,只能跑到報亭用公用電話打了。即便如此處境,他也沒有半句怨言,為師父做這些他心甘情愿。
他在電話上撥下的第一個號碼是母親的,撥完號碼卻遲遲沒有按下撥出鍵,母親孤身一人留在那個偏僻的山村陪伴姐姐和父親過著樸實無華的簡單生活,除了楊陽每個月給母親一些零花錢,家里已經沒有什么經濟來源了,他不可能遇到事情就麻煩家人,這是行不通的。
他掛了電話,又翻出電話簿找到了丁寧的號碼,號碼撥了一半,他就掛斷了,不論從男人的尊嚴還是他們的關系,他都沒有理由向丁寧開口的,況且,他對丁寧的承諾至今沒有兌現,他又有什么顏面開口借錢,他在電話跟前傻傻站著,思緒卻飄到了九霄云外。
“小伙子,電話你還打不打?后面還有人呢!”報亭里探出一個頭發花白略顯頹廢的老頭,朝著心事重重傻傻發呆的楊陽催促道。
楊陽咧嘴一笑,表示歉意,隨即退了幾步,把電話讓給了他人。
看著身旁一個接著一個打電話的陌生人,他更加迷茫了,可是師父急需手術,他無可奈何的又回到電話跟前,再次撥打了丁寧的電話。
嘟……嘟……嘟……
電話響了三聲都是無人應答,終于在第四聲的時候,對方接了電話,楊陽慌不擇言的問道:“你……你……是……丁寧……嗎……”
“是我,請問你是哪位?”對方一時沒有聽出他的聲音,禮貌的回應道。
“我……我……是……楊陽……”
“是楊陽啊,我沒聽出是你,不好意思,對了,你還在長綿嗎?案子解決了嗎?怎么沒用手機打呢?”
“我……我……還在長綿,你還好嗎?”楊陽有些答非所問。
“我還好,你呢?上次不是說案子快要結了嗎?怎么還沒回來?”
“啊,快了,過幾天就回去了?!?/p>
“給我打電話有事嗎?”丁寧有些疑惑的聽著楊陽的聲音。
“沒有,沒有什么事,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沒什么事,真沒什么事?!彼贿B說了好幾個沒事。
丁寧聽的滿是疑問,不得不再次確認:“真沒什么事嗎?”
“真沒事,真的?!?/p>
掛了電話,楊陽居然渾身濕透了,他向來不是一個撒謊的能手,尤其是對女孩,只要對他稍稍有所了解都會知道的。十多分鐘的電話,他卻不知道在里面說了什么,一頭霧水的站在電話跟前。
“三塊錢,小伙子。”老頭見他掛斷電話便索要話費。
楊陽先是一愣,隨后從兜里的錢包里掏出一張十元紙幣遞到老頭跟前,隨即轉身離開。
“哎,小伙子,先別走,找你錢?!?/p>
楊陽走出幾步又轉身回來,接了老頭找回的零錢之后,復又拿起電話,撥通了對方的電話:“喂……我是楊陽……你在哪呢……方便出來一趟嗎……我現在在長綿……找你有急事……”
半個小時后,天已經黑透了,楊陽和剛才電話中的男子在約定的解放路上的安琪兒酒吧碰面,從長綿市中醫院到這里正好有半個小時的車程。不過,出乎楊陽意料的卻是,光子并不是只身前來,隨同而來的還有他的女友劉梓琳。
光子自作主張為他點了冰啤,劉梓琳點了卡布琦偌,啤酒喝了一半,楊陽卻是一言未發。
光子耐不住性子的率先問道:“楊陽,剛才在電話里你不是說有急事找我嗎?說吧,什么事?”
楊陽端著杯子,偷偷瞟了劉梓琳一眼,只聽光子故意輕咳一聲,劉梓琳便知趣的走開了,她說:“你們先聊,我去一下洗手間。”
楊陽微笑著點頭示意,送走了劉梓琳。
“說吧,什么事?”
“我……我……”楊陽有點難以啟齒。
“跟我還客氣,有話說,有屁放?!惫庾佑行┠筒蛔⌒宰?。
“光子,我能跟你借點錢嗎?”
“要多少?”
“十萬……”
“多少?”光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扯高嗓門再次確認。
“十萬?!睏铌柲抗饩季嫉目粗庾?,再次說出了這個“天文數字”。
“要這么多錢干什么?你小子是不是犯什么事了?”光子還是有些懷疑的問道。
“我的一個朋友病了,確切的說,應該是我的師父,他得了腦瘤,必須馬上手術,否則就有生命危險。”
“腦瘤?十萬夠嗎?”
“醫院先讓預交五十萬的押金,他的家人已經籌集了四十萬,剩下的十萬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找了我,你也知道,我天生不是什么富貴命,可師父對我恩重如山又有知遇之恩,我總不能知恩不報見死不救的。”
光子唯唯是諾的點著頭,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
楊陽再次確認:“你能幫幫我嗎?”
“這個當然,只是現在我手頭有點緊,回去我和我爸說一下,先從他那拿點?!?/p>
楊陽欣喜若狂的道了謝:“謝謝你光子,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
光子悶聲一笑:“哈哈,以后再說吧,你先拿著用,我爸不差那點錢?!?/p>
是啊,他們的確不差那點錢,現在的他們已經今非昔比了。對于這些,楊陽還能說些什么呢,十萬塊,相當于他兩年的工資,對于光子卻是招之即來,他還能說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