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圣見他左右為難，始終沒有給出正面回答，只得使出了“殺手锏”，他開始轉移話題，漫不經心的問起了楊陽的家庭：“楊陽，聽光子說前段時間你的母親過逝了，現在老家還有親人嗎？”

楊陽搖頭說道：“沒有了，二十多年前都搬到北方就失去聯系了。”

“那你一個人在云海挺不容易的。”方安圣狡黠的目光中隱露著鄙夷。

楊陽干干一笑：“我已經習慣了，在云海有菲菲有唐律師，他們都挺照顧我的”，頓了片刻，連忙又補充道：“菲菲雖然來了長綿，以后的日子也是聚少離多，但彼此并不會因此疏遠的。”

方安圣一步一步的把他引進自己布好的圈套，一板一眼的說著：“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也來長綿發展？”

“這個我倒沒有考慮過，畢竟剛剛畢業，沒有經驗，先在云海鍛煉一下，等到哪天唐律師在長綿開了分所我會考慮過來的，現在恐怕還不是時候。”

“如果有人請你過來呢？你會考慮嗎？”方安圣臉色凝重目光陰郁的問道。

楊陽干笑兩聲，話音里隱現著失落：“請我？怎么會呢？誰會請一個沒有經驗沒有成績的律師？這點我還很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有呢，你會考慮嗎？”方安圣收起了笑容，頗為認真的說道。

楊陽盯著方安圣從容的目光，看得目不轉睛，才恍惚意識到并無玩笑之意，下意識的探問：“方叔叔的意思是？”

“我以華豐集團董事長的名義聘請你為華豐集團的特別法律顧問。”方安圣溫和的聲音從容依舊，稍作停頓，復又說道：“先別著急答復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華豐集團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著。”

楊陽先是受寵若驚，隨即一頭霧水，自己并無能力，怎能擔此大任，難道僅憑自己和光子的兄弟情深？這個想法在腦中瞬間閃過，隨機就否定自己。況且母親生前一再勸告，不要觸碰于己無關的利益，免得惹禍上身，思忖良久，他才整理好思緒，婉言推辭：“方叔叔，無功不受祿，我現在只是一名實習生，怎能擔此重任？”

方安圣耐著性子細細道來：“楊陽，不用謙虛，雖然你畢業僅有半年左右，但你在明科律師事務所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而且在學校多次榮獲國家獎學金，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經驗這個東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只要耐心學習，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勝任。”

“可是……”楊陽依舊猶豫不決。

“難道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嗎？”

“不是……只是……”

“好了，回云海好好收拾一下，改天我讓秘書親自去接你。”方安圣鎮定的聲音仿佛結束了談話。

頓了頓，楊陽緩緩的搖頭：“對不起，方叔叔，雖然我很想來長綿，很想來像華豐集團這樣的大公司發展，但我要憑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再說，無功不受祿，這樣的重任我實在難以接受。”

對于楊陽的婉言謝絕，方安圣稍感意外，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悶了一會兒，低頭說道：“怎么說無功不受祿呢？你幫了我，我自己不會虧待你，這些都是你應得的，當然，機會我是給了你，但以后要看你自己，做的不好我可是會炒你魷魚的。”

話及此處，楊陽恍然醒悟，對于跟前這樁赤裸裸的交易欲哭無淚，他警惕的看著方安圣：“方叔叔，我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們之間的一種交易嗎？”

方安圣陰郁的目光從楊陽身上掃過，怔了一下，回答變成了詢問：“年輕人，命運就如用手中的掌紋，無論有多曲折，終究掌握在自己手中，在云海那樣一毛不拔的小城市歷練一番恐怕也是前途渺茫，現在機會就擺在你的面前，何去何從你好好想想，至于你說的是交易也好機遇也罷，就看你的理解了，現在不用急著回復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相信你會做出聰明的選擇。”

楊陽有些惱兇成怒，聲音也有點發抖：“不用考慮了，我現在就可以回復您，我不會接受您的恩惠，路是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過去是，以后也是。”

方安圣見他如此不識抬舉，心中怒火也串上來了，但考慮到光子的面子，還是耐著性子好言相勸：“楊陽，我也年輕過，曾經也是心高氣傲不可一世，但生活的磨練讓我意識到機遇的重要性，也許，憑你自己的能力將來有一天也會飛黃騰達，可當你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理解叔叔的美意了。”

楊陽抬頭和方安圣對視一眼，話辭依舊鋒利：“方叔叔，謝謝您的美意，不過我還是堅持自我，請您諒解”，話音剛落，就欲離開。

方安圣不由有些怔忪疑惑，就在楊陽開門欲走的瞬間，語調鎮定的直刺他的心臟，聲音雖然刻意放低，但足以讓他聽到：“記得光子說過，上次你在他那拿了十萬塊錢，不知道現在方不方便還他，現在公司資金周轉有點吃力……”

話到此處，楊陽驀然站住，開門的手停在半空，但他沒有回頭，顯然方安圣的突如其來的話語讓他為之一震，他慢慢的關上門，緩緩的轉身，一副愕然無助的表情。

方安圣馬上意識到楊陽敗局一定，臉上浮現出勝利的神往。

楊陽輕輕的從病房里退出來，門鎖帶上的一剎那分明聽到里面方安圣的冷笑，他步履沉重的走出長廊，走出醫院，走進蕭索空曠的街中。當他回到都市芳婷光子的樓前已近凌晨，敲了半天，沒有回應，轉身欲走之際，門忽的開了，面前呈現的正是光子惺忪的睡眼。

光子見楊陽回來，立馬精神起來，開始問東問西，然而楊陽并沒開口，直奔休息的臥室，光子望著他的背影，面色凝重，似乎預感到了什么。

次日一早，天未亮透，楊陽就帶著簡單的行李回了云海，連和光子道別都沒有，匆匆留下一張字條，了了草草的飄著一行字：有事回云海，勿念，署名楊陽。

楊陽走后，光子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本想跑到醫院和方安圣理論一番，但看到他病態滿面毫無氣力的樣子還是忍住了。恐怕，他和楊陽的關系至此僵住了，他懊悔不已。

回到云海，楊陽把手頭上的工作和新來的同事做了交接之后，就向唐萬福打了辭職報告，和以往一樣，楊陽敲門而入，唐萬福依舊一副日理萬機的樣子伏在案前忙前忙后，見他進來，就招呼他坐下，準備安排工作：“楊陽，來得正好，你去永和路的美萊紡織廠拿下取下相關材料，去的時候報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我和他們打過招呼了，快去快回。”

楊陽只得把僵在半空的辭職報告收了回來，勉為其難的應允一聲：“我知道了，這就去。”

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忙碌中的唐萬福，心中泛起一陣心酸。

很快，楊陽從美萊紡織廠取了材料回來，遞給唐萬福。

唐萬福草草看了一遍，就叮囑楊陽：“拿去復印兩份，給老蔡老林也看看”，悶了半晌，唐萬福見他沒有反應，有點疑惑：“怎么了楊陽，發什么呆呢？趕緊把材料拿去復印一下，回來還有工作安排，上次嘉木重工……”

楊陽不合時宜的打斷：“師父”，隨即把手中攥的變了形的辭職報告遞到他的跟前，再無半句言語。

唐萬福放下手里的工作，接過潦草看了一遍，不禁悚然失色：“楊陽，你要辭職？”

楊陽機械的點點頭，卻什么也沒有說。

唐萬福怔了一下，抬頭盯著他，有些意外的問他：“能告訴我原因嗎？是不是不習慣？還是工作量太重了身體吃不消？”

楊陽茫然的搖頭：“不是這樣的，師父，我在律所您和老蔡老林都很照顧我，我也過得很開心，可是，我現在必須要走。”

唐萬福有些疑惑：“要走？你要去哪里？方便告訴我嗎？”

“去長綿，我好朋友的父親也就是華豐集團的董事長方安圣聘請我做華豐集團的法律顧問，所以……”楊陽越說頭沉的越低，聲音也開始發抖。

“華豐集團？”，顯然，出乎唐萬福的預料，頓了一下，馬上擠出勉強的笑容：“這是好事，在那邊發展更有前途，你去吧，以后有什么不懂或者用得著師父的地方盡管回來。”

楊陽激動的淚流滿面：“謝謝您師父，我一定會經常回來看您的。”

“好了，你記住，不管走到哪里都別忘了明科，這里永遠都是你的家。”

楊陽哽咽著點頭，和唐萬福緊緊擁在一起。

離開明科律師事務所，茫然若失的走在返回四合小院的林蔭大道上，他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此刻，他都不敢確信自己做的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他感覺自己變了，變得虛偽了，懦弱了，在這個喧鬧繁華的世界中，他最終還是折服在物欲和世俗之中。

這天夜里，楊陽夢到了逝去多日的母親，夢到了委以重任的王女士，她們無不對他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最終，楊陽被她們的謾罵和指責驚醒，趴在床頭悄無聲息的流下眼淚，對于現在的自己他又何嘗不痛恨，可是，在現實面前他真的無可奈何。

翌日一早，楊陽收拾完行裝，和房東大爺結清房款，就離開了這座曾經帶給他無數歡樂的四合小院。臨走的時候，天上飄起雪花，打在臉上又冷又疼，他抑制不住的再次抽泣，不是因為留戀、不舍，而是出于對未來的恐懼、茫然和無知。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同行尸走肉，沒有感情，只有麻木，他握著發往長綿的火車票，踏上火車的剎那再次潸然淚下，也許，自己再無顏面在這座純樸本分的城市待下去了。

離開，或許是最好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