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終究是來了,安然親眼瞧著上官云滿腔的熱血,全數被那血蓮貪婪吸食,上官云奄奄一息,看著安然為自己流下的一滴眼淚,他笑道:“我為你做的一切,這顆眼淚全部還給我了,安然,或許你不知道,我一生所求,不過是你能為我動容,我能在你心中存留一個位置。你知道嗎,我不想做下一個蒹葭,我不想死后,你對我無動于衷,那才是最可怕的。以后我幫不了你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安然握不住上官云那無力垂下的手,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天山腳下他們第一次相遇之際。
“今日本少爺心情好,就救你一命,你知道么?本少爺很少讓別人欠我的恩情,你可真算是幸運,遇到本少爺,不過,你記住,這一命是要還的,否則,你生生世世都得背上我的債。你要記得我的名字,我叫上官云。”
“好,我一定記得,不然生生世世都被你纏上。”
“你叫什么名字。”
“付安然。”
安然的眼眶漸漸模糊,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她腦海中回想的,都是十年前那個驕傲又飛揚的少年,一身錦衣,白玉冠束發,翩翩公子牽馬而行,嘴角輕笑,眼中溫柔,盡是多情。
可惜多情之人遇到無情之人,如此下場,令人唏噓。
本該是大好年華,卻甘心為了一人兒蹉跎了歲月,虛度了年華,放棄了生命。
安然覺得他不值得,不值得為了自己,浪費了本該他燦爛的一生,他本可以揚名立萬,可以出人頭地,可以成為被人稱贊的公子,可最后卻死在這圣清山中,無人可知。
手上那朵血蓮她曾經做夢都想得到,可如今卻那般燙手,這小小的血蓮要了那么些人的性命,吞噬了那么多血肉,最后也只能救一人而已。
安然將目光放在瑾軒身上,踉踉蹌蹌的起身,如同傀儡行尸走肉一般,將那血蓮研磨成粉,喂給瑾軒吞食。
她讓落雪和凌絡離開,自己待在這兒靜靜。
夜色已深,她獨自一人靠在瑾軒身下的這塊大石旁,聽不見任何話,她只是依稀聽見了上官云被埋葬在山下的梨花林里,還有聽見說,有大隊的官兵在圣清山下駐扎。
她僅僅只是聽見了,卻沒有聽進去,木然坐在那兒,雙眼無神。
過了好久,連那旭日陽光都要升起之時,睡了好幾個月的瑾軒才漸漸打開了眼眸,他環顧了四周,扶住額頭,頭痛欲裂,用手擋住了散落在他身上的陽光,他低頭,瞧見了木然不語的安然,他全身乏力,翻身下去,靠坐在安然身側,氣喘吁吁,還來不及說話,卻只聽見安然干巴巴開口,沒有一絲情緒。
“師兄,當年你為何要救活我呢?你明明知道,師父給我一條命,我卻差點顛覆了整個安國的江山,害的無數忠良慘死,無數百姓家破人亡,你都知道,卻還要給我一條命,為什么呢?”
“我和你一起長大,你的為人我又怎么不清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心底善良,不會被仇恨迷了眼睛,你做錯的事,必須要自己來彌補。”
“可是……我依舊害了好多人。”安然雙目垂淚,一次次重生,卻一次次心痛,她緊握拳心:“我不想的,師兄,我真的不想的,我沒想讓任何人死的,就連謹喻,我也只是想讓他對自己曾經犯下的大錯懺悔而已。”
“師兄知道。”謹軒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將安然擁入懷中,道:“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當年若不是我執意下山,執意愛上謹喻,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或許現在,咱們還在圣清山上,在師父面前盡孝,付氏不會被滅門,師父不會死,姑姑也不會心如死灰,師兄,是我的錯,是我當初愛錯了人。”
“傻瓜,愛一個人怎么會愛錯,無論你愛上的是誰,那個人,都曾經值得你愛過。”
“值得嗎?”安然呢喃著,渾然不知洞外站著一人,單手扶墻,笑容盡是苦澀。
謹喻一個多月前回了帝丘,他在郡都待了些日子,明察暗訪,帶走了當年郡守的兒子,為付氏一族和郡都郡守翻案,他重新修繕了付府,立了英魂碑,寫了自罪書,絲毫不在意史書后人如何記載自己,不是為了獲取安然的原諒,是為了讓當年的冤魂安息。
天子認錯,萬民唏噓。
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夜夜咳血,日日煎熬,越是想念,越是疼痛難忍。他想見見安然,一解相思苦,日夜兼程,走了千里路,可在這洞外,他卻走不動分毫。
就這么見見就好了,他這么想著,捂住胸口,好像不似以前那般痛了,他轉身,撥動了一顆小石子,瑾軒轉過身來,看見了謹喻,他站起身來,無言以對。
“安然,你知道嗎?師父說,我哥要來了。”他也曾經思念家人,高興的如同小孩。
“若是有一天能見著瑾軒,定當以王位相許。”他曾經許下諾言,要做一個疼愛弟弟的長兄。
可后來呢,兄弟反目,如同仇人。
謹軒說他對權力皇位淡泊如水,謹喻不信。謹喻曾說他的摯愛是安然,瑾軒信了。
卻、兩人都信錯了。
“謹喻……”
耳邊久違的稱呼,謹喻卻無法再應答,他傷的她太深,又有何顏面來面對。
“我只是來看看你,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聞,付府……”
“我知道你為付府正名。”
謹喻不知如何回應,他只是點點頭,看著謹軒和安然兩人并肩而立,只覺得那般刺眼,心忽然就痛了起來,他暗地里緊握手心,他覺得或許自己應該再嘗試著努力一次。
“安然,我知道說這一切都晚了,大錯已鑄成,再怎么說也是強詞奪理,可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安然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謹喻原本就沒打算安然能原諒自己,來之前他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當事實擺在眼前,告訴他,眼前這女子,再也無法像從前一般笑著擁入懷中時,他無法接受。
“要怎么樣你才能原諒我?”
“謹喻,你傾覆我付氏滿門,你要如何還他們性命,你覺得我們還能像當初那般嗎?別天真了,我和你一樣,手上沾了太多人的鮮血,這就是懲罰。”
謹喻靜靜聽著安然的話,心驀然沉到谷底,忽然就覺得生無可戀,這皇位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和她一世一雙人行走天涯罷了,如今要他一人高坐皇位嘗遍孤獨,何等殘忍。
“若是當初,我不是太子,你也不必為了我千軍萬馬浴血沙場,或許結局不會這般。”他說著說著,踱步到了崖邊,看著山崖下秀麗江山,轉過身來笑道:“安然,你說當年沒有冷月,咱們會不會長相廝守一輩子?若是還有來生,你可還會記得我?”
他重重向后倒去,安然不曾想到他會如此決絕,謹軒更是意料不到,兩人皆是向崖邊奔去,想要抓住謹喻,卻只看到那溫柔的笑眼如同當年。
“姑娘,請問這里是否是上山之路?”
“你要上山?那你可得先過了我這關。”
風聲在謹喻耳邊呼嘯,他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那股重力將他向下拉扯,前塵往事在他腦海中一幕幕浮現,耳邊仿佛還能聽到他墜崖時安然那痛徹心扉的喊聲。
這就足夠了不是嗎?與其在你心中形同陌路人,還不如痛快燃燒,在你心里烙下一塊印記,永生難忘。
風聲不知在何時沒了聲響,他覺得陽光一時大好,照的他眉頭緊皺,他打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一抹倩影似乎在前方,正看著他,可他卻看不清那人的樣子,只得上前幾步,一步步走近,他終于看清,那女子身著白色紗裙,手執長劍,傲然而立,眉眼間帶著還未涉人世的青澀和懵懂,他呆呆的看,似乎是呆了。
那女子被人看了這么久,有些害羞了,跺腳、惱羞成怒道:“你個登徒浪蕩子,還不下山去,莫非要我打你下去不成?”
謹喻嘴角含笑,斑駁的樹影在他身上投下幾分影子,拱手而立:“在下謹喻,冒犯姑娘了,今日特地前來拜見,敢問姑娘高姓大名,能否為在下引路。”
那女子收劍,看著謹喻星目劍眉,耳根紅了一片,垂下眼眸,嘴角笑意盎然,輕聲細語道:“我叫安然,付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