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外面吵鬧？”段天林的聲音雖比不得過去的聲如洪鐘，卻依舊有力。

瑞希聽他這么一嗓子，心算是放下了，輕手輕腳的掀開簾子的一角，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小臉，“外公，你看誰來了？”

段天林看過去，眼珠子睜得老大，半晌，猛地從床上坐起，“希兒……咳咳咳……”

他的動作太大，這一折騰，馬上咳嗽得差點將心肝肺都吐出來，瑞希鼻子一酸，急忙奔過去輕輕的給她順氣，“我就知道會這樣，早知道該再忍忍，等您的病徹底好了才來看您，省得才好了兩分，又被折騰掉了三分……”

段天林終于找回了那口氣，劈頭一句，“你敢！”

說完，又開始咳嗽起來，瑞希哪里還敢惹她動氣，只好順著道，“當(dāng)然不敢，這不是一回來就過來看您了么？您要趕快好起來，我都許久沒和您切磋武藝了！”

段天林聽到幾句受用的話，立馬氣也順了，人也不咳嗽了，只覺得渾身充滿力氣——只是連日臥床，沒怎么進食，頭一次覺得餓了——

這是好事情，段青鴻一聽他有這要求，連忙吩咐下去備好酒菜，祖孫三人好好聚聚。

不一會兒，酒菜上來了，長樂也到了，還背著一個大大的藥箱，看著坐著好好的祖孫幾人，再看看王公公，突然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誰是病人？

瑞希也看到他，知道這是王公公的意思，暗道還是他想得周到，想著長樂醫(yī)術(shù)不錯，便道，“長樂，這是我外公段將軍，你來為他把把脈！”

又對段天林道，“長樂是妙手神醫(yī)的嫡傳弟子，醫(yī)術(shù)不比宮里的那些太醫(yī)差，外公可放心的看看，就算無病也可依據(jù)調(diào)理！”

妙手神醫(yī)的名號一出，所有人不由以驚奇艷羨的眼光看過來，長樂頓覺十分受用，也不氣惱瑞希拿他當(dāng)苦力使喚了。

段青鴻也忙著幫腔勸起來，“是啊，父親，希兒也是一番心意，既然神醫(yī)都來了，看看也無妨！”

段天林本是個爽快的人，便大大咧咧的讓長樂把起脈來。

過了一會兒，長樂收回手，道，“小病，就是前些日子染了些風(fēng)寒，沒有好全，加上郁積攻心才纏綿病榻，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日就沒事了！”

瑞希這次算是徹底的放下心來，“沒事就好，公公，你帶長樂去將軍府轉(zhuǎn)轉(zhuǎn)……”

“等一下！”段天林突然打斷，面色罕見的露出幾分凝重，“神醫(yī)，你給希兒看看！”

瑞希吃了一驚，完全不明白段天林這是何意，“外公，希兒……”

她想說她一切都好，并無病痛，可段天林的態(tài)度異常堅決，“看看！”

長樂不明所以，見瑞希都不敢反抗的將手伸過來，只得把脈，這一次他的手才摸到脈象，突然驚叫起來，“婷姐姐，你有鳳羽哥的孩子……”

瑞希整個人如被一口巨大的釘子定在了原地，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喜悅都離她遠去，臉上盡是茫然。

“姬鳳羽的孩子！”段天林一字一句的說道，他的臉色極沉，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巨大的陰翳里。

瑞希終于明白，她那一瞬間的茫然從何而來，姜國帝后會恨她滅到了姜國，段家自然也會恨姜國殺死了無數(shù)段家兒郎。

而偏偏不湊巧的，她會嫁給鳳羽，還更不湊巧的在這個時候有了他的孩子！

她轉(zhuǎn)身對王公公道，“你先帶長樂出去走走！”

王公公擔(dān)憂的看了她一眼，便將依舊處于興奮激動中的長樂給拖走，將這一方天地留給祖孫三人。

氣氛長久的靜默，祖孫三人誰都沒有開口，瑞希知道段天林和段青鴻的意思，在戰(zhàn)場上滾過的人大多恩怨分明，姬鳳羽那是仇人，對仇人只有一個字，殺！

如果她夠懂事，夠果決，現(xiàn)在就該一碗藥灌下去，悄無聲息的絕了后患又讓他們不至于背上心里包袱……那是她的孩子，同樣也留著段家的血液，段家已經(jīng)死去了太多的人，他們再也不希望看到任何生命的流逝……

瑞希緩緩的跪在地上，這已經(jīng)算是表明立場，果然，段天林和段青鴻都變了臉色，“你既然……”

“希兒馬上就要上戰(zhàn)場，這個孩子能否保住還是個未知數(shù)，但我明明白白的知道，我舍不得他！”

段青鴻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她，“可他的父親是姬鳳羽，那是我段家的仇人，齊姜大戰(zhàn)，我段家軍三萬精銳，回來的不到五千，他們都跟隨段家多年，無一不是忠君愛國之人，他們有什么過錯……”

“他們沒有過錯，錯在我，我不該為了一己之私，央求段家軍上戰(zhàn)場，為方晨保駕護航，最應(yīng)該死的人是我……”

段青鴻默，四年前的情景再次浮現(xiàn)眼前，那是個大雨婆娑的夜晚，她渾身濕透的跪倒在段府門前，整整一天一夜，說的也是這樣的話，“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一己之私，央求段家軍上戰(zhàn)場，為方晨保駕護航，最該死的人是我……”

后來，她高燒不退，病好后已是性情大變！

四年過去，提起往事，瑞希依舊心如刀絞，可是她已經(jīng)不是四年前那個任性的小姑娘，她的語氣平靜如常，“兩方交戰(zhàn)，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姜國和大齊都沒錯……是皇兄故意將軍事機密泄露出去，害得大齊慘敗，無數(shù)段家英烈慘死在葫蘆口……若真要說姜國有錯，它在三年前已滅，姬鳳羽的手筋腳筋也讓我挑了……外公，舅舅，冤冤相報何時了……”

許久之后，段天林才嘆了口氣，“起來吧，你如何對活下去的段家軍交代？你可知軍心最為重要！”

瑞希知道，這已是他最大的松口了，她站起身，“謝謝外公成全！希兒銘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