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有點不敢問。
她從未見過長姐有過那樣的眼神，當時，蘇薇眼中的狠絕和憤然，是殺個人露出笑臉這種事遠遠不可比擬的。雖然她深知蘇薇的那種表情不是對她的展露，可她只是匆忙中掃了一眼，便已經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脊背也是冷冷生寒，就好像裸露在風雪中一樣，心里慌得什么話都給忘了。
她知道，長姐有什么事在瞞著她，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可是，這是一件什么樣的事，又有多少人牽連其中，關乎多少人生家性命，卻是她如何也猜不出來的，只不過她曉得，那絕對不是她能夠估量的數字。
有什么陰謀，正在她游戲人間的時候，在她覺得風光無限好的時候，在她的世界一片清澈的時候，已經慢慢茁壯長大，并且激怒了長姐，讓長姐做出了天下人都唾罵的事……
只是，長姐的選擇是正確的嗎？還是說，長姐已經誤入歧途，卻不知懸崖勒馬？
是不是正如長姐所說，如果她不這樣做，她們母女三人，最終都會走入萬丈深淵，如今，不過是用一個人的深淵，換了三個人的罷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是她錯怪了長姐，叫長姐失望了；可若不是這樣，就是長姐為她畫了一個可惡的怪圈……
她究竟該站在哪一邊，她已經沒有了主意。長姐說得沒錯，她還不夠成熟，所以看不明白濃霧背后的是是非非，無論是聽誰的話都覺得有幾分道理。
現在聽著長姐的說法，便覺得自己誤會了長姐，應該無理由的相信長姐，否則長姐就連一個相信自己的人都沒有了。可是，等她回頭聽見母后或一些嬪妃的議論，她或許又會覺得嬪妃們很有道理，而搖擺不定。
也許，終究還是她不夠信任她們的任何一方吧。既然從他們那里得不來真相，那么，是不是她就應該學會自己去追尋？可她不知道，那樣做是給了自己一個交代，還是也把自己置身深淵？這樣的猶豫，讓她雜念太多，目光也才會渾濁。
于是，她一咬牙，狠了狠心。
既然長姐能夠置于死地而后生，她為何不可！不就是一個秘密嗎？查就是了！
“長姐，你讓茂兒相信你，可是，”茂兒扣了扣手指頭，躊躇道，“母后卻也會說同樣的話，茂兒實在不明白，為何你們會各執一詞？既然是因為茂兒小，不懂，可是母后倒也是不小了，為何母后也不懂呢？”
蘇薇聽了這樣的話，明顯神色有了幾分異樣，她垂下漂亮的眸子，躲過茂兒炙熱滾燙的探究眼神，微微勾唇笑道：“即便是成年人，也不見得都能想法一致。母后向來最講究祖宗之法不可變，此番長姐逆天下之意，母后難免一時半會不能諒解，你也要給她一些時間，或許……”
“……？”茂兒癡癡地聽著，卻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為何。
說到此處，蘇薇明顯有了一個停頓，似乎是在想什么不太開心的事。她伸手摸摸茂兒的頭，眼神變得格外溫柔，甚至連語調也降低了好幾分：“或許，日子久了，母后就該想明白了。”
茂兒總覺得長姐話里有話，但是，無論她如何詢問，長姐卻也只是打岔不說，最后還祭出了看家本事，承諾她，等她過了十歲生辰，就給她請一位師傅教她武功。她一高興，竟也就被長姐成功轉移了話題。
以前，茂兒曾經常和父皇提起這個事，但父皇總說女孩子不宜打打殺殺，更何況是學武這樣粗鄙的事了，所以總是含糊拒絕。但是茂兒就是個大別扭，若是皇帝真的給她請了師傅，或許她玩了幾天也就沒了興致，可是父皇一直拒絕，反倒叫她愈發的想要學。如今，長姐好不容易答應了她，也難怪她高興得沒了腦子。
兩人一直聊了好一會兒，直到月色愈發清冷了，才知原來已經深夜，蘇薇也便差人將小公主送回了寢宮，然后，又默默領了幾個婢女，朝皇后寢宮而去。
這時，已經是月入中天，但是，皇后的寢宮里還是一片燭火搖曳。
里面靜悄悄的，沒有聲響，外面也是萬物睡去，只有門口站了數名宮女聽候差遣，還有遠處隱約可見的來回巡邏的侍衛軍。
蘇薇也沒有叫人通傳，深吸了一口氣，便推門而進。哪曉得她前腳剛剛踏入，便是一陣推杯砸盞的聲響從里屋傳來，伴著忿忿怒罵：“滾！你給本宮滾出去！本宮不想看見你這個不孝的女兒！滾出去！”
許是這幾日夜里，蘇薇總會過來問候一聲半句的，所以皇后已經猜出了來者正是她的大女兒，長公主——蘇薇，滿腔怒火頓時從腹中席卷而出，全部化為了手上的戾氣，摔光了屋子里的古董寶貝。
蘇薇沉靜了片刻，沒有進去，也沒有出來，就這么不里不外，不尷不尬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默默說道：“康陸死了。”
“……”里面突地靜了下來，許是沒有料到這個結果，皇后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厲聲斥責道，“你這個瘋子！你真的瘋了！殺了康陸，這皇城也會跟著腥風血雨，你知道嗎！”
蘇薇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個瘋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瘋子，否則她如何能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可是，即便她再瘋又如何，這皇城的血，還能積攢得更厚嗎？
“這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嗎？”蘇薇不急不忙，反而殺了皇后一個回馬槍。
“本宮希望的太平！是太平！”里面的人顯然無法茍同她的指責，近乎于咆哮一般吼道。
“誠然您希望的是太平……”蘇薇半垂了目光，一雙眸子也因背對著月色黯淡無光，她意味深長地咕噥了一句，繼而，又冷冷抬頭，與皇后道別，“時候也不早了，母后早些休息。”
說罷，也不管屋子里是怎樣一頓怒罵，自顧著轉身朝旁側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叫其合上了門，也便大步流星而去。
窗外，月色正好。
八月清秋，正是桂花飄香的大好時節。
御花園里的桂花樹不多，稀稀落落栽種了那么幾棵，也只有這幾處，還停留著春天一般的香郁。一朵朵或是明黃，或是金黃的小花簇擁在熱鬧的枝頭，貪婪地吮吸著半夜時的幾絲清涼。花兒還在，鳥卻寂了，正如那秋水依舊溫暖，卻不見魚兒招搖。
春與秋，終究是不一樣的。
人與人，終究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