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齊脩鈺在郡守府設了一場宴會,宴會的被邀請者是西郡內所有有名望或權勢之人。盧俊不僅提供名單,更是親自帶人去將他們一一“請”到。
郡守府設宴的廳堂。能夠將西郡大人物都請到的晚宴,按理不說有多熱鬧,總該有談笑聲。可偏偏宴廳安靜地很,安靜地不像是一場晚宴,而是等待著判決。眾人落座在兩邊的座位上,不喝酒,不談笑,目光不時飄向主位和廳堂正門的方向,難掩憂色。
這在梁國西郡郡守府舉辦的晚宴,主人家卻是齊王。西郡淪為齊土,宴豈有好宴!
正當眾人各自思量的時候,廳外傳來洪亮的一聲,“齊王到!”眾人下意識地站起身,望向大廳正門方向。
隨著聲音落下,一行人從廳外走進來。
為首一人身穿玉色錦袍,雍容高貴,容貌傾國,尤其是一雙眼睛,似盛滿星辰,目光流轉間可見七彩光芒。
安靜的宴廳更是靜得落針可聞,眾人怔怔看著他們緩緩走進,當為首之人坐上主位,才堪堪反應過來,匆忙跪地施禮,“參見齊王!齊王萬安!”
主位上的齊脩鈺,目光慢慢掃過堂下眾人。跪著的眾人頓時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壓,瞬間滿頭虛汗。
“諸位平身!”齊脩鈺淡淡開口。
“謝齊王!”眾人相繼起身。
齊脩鈺哼笑一聲,手指輕敲著桌面,“西郡已歸順大齊,你們現在仍稱本王為齊王,是想故意和本王劃清界限呢,還是對本王不滿?”
不急不緩的聲音,亦不含怒意,卻使得剛剛起身的眾人,再次跪倒在地,慌張地解釋:“大王息怒,小人不敢冒犯大王,大王息怒!”
齊脩鈺滿意地挑起嘴角,“那你們是誠心歸順我大齊了?”
“大王英明,小人自當誠心歸順!”未等其他人說話,一人兀自大聲說道,同時抬起頭,看向齊脩鈺,“不過……”
齊脩鈺俯視著他,眼神漸冷,“不過什么?”
在她的目光下,那人剛抬起的頭又深深低下去,卻語氣堅定地道:“小人愿意歸順大王,卻不能順應叛國賊子的心意!”
站在齊脩鈺不遠處的盧俊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跑到大廳下,跪在眾人前面,一臉悲壯地說道:“大王明察,下官一心為百姓考慮,有大王統領西郡,是西郡百姓之福,下官不愿百姓被愚鈍蒙蔽雙眼,做無謂犧牲,這才率眾投降。大王英明,下官絕非不忠不義之人!”
好個不要臉的小人!
先前說話之人氣得大罵道:“盧俊,你這個卑鄙小人,為一己之利,棄西郡百姓于不顧,還有臉在這大言不慚!”
這回盧俊倒是不說話了,恭敬地伏在地上,貼著地的臉上卻有隱隱笑意。這人空有蠻勇,卻是愚蠢至極,不足為慮。
齊脩鈺抬眸看了眼說話的人,“你這話的意思是本王治理不好西郡,不滿西郡由本王治理了!”微薄的怒氣帶著不可抵擋的氣勢,“說說看,這是你一個人的意思,還是你們大家的意思。”
大廳一片靜寂,此時的眾人哪敢答話,一個個噤著聲,大氣不敢喘。
說話之人更是氣極,他站起身,一臉無畏地望著齊脩鈺,“這是我一人的意思,大王如果要讓盧俊這樣的小人繼續做西郡郡守,我西郡往后豈有安寧可言!若是如此,我寧死不降!”
齊脩鈺冷聲道:“西郡歸順大齊已成定局,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擔憂西郡百姓,那本王就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好好看清楚,這西郡在本王的治理下將會如何發展!不過今日,你也沒有坐在這兒的必要了!”
她話一說完,伏魔立即大步走出來,走到那人面前,抓住他的前襟,往前跨了兩步,掄起胳膊將他扔出大廳,隨后拍拍手,走回齊脩鈺身后。
跪著的眾人被伏魔這一手嚇得不輕,好在還能聽到大廳外被扔出去的人的哀嚎,知道他沒死,放心下來,臉上豆大的汗珠也顧不上擦。對齊脩鈺仍然害怕,卻不似先前那么抗拒。
剛剛的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但是若換成其他君王,那人必然活不成。可他在齊脩鈺的手下卻活下來了,還說定要他看清楚,西郡會如何發展。這話里的意思他們怎么會不明白。
收服這些人比齊脩鈺想象的要容易得多,但齊脩鈺離開晚宴的臉色卻不是那么好看。
她本打算借今晚的機會,一面籠絡西郡人心,一面除去盧俊。在她看來,盧俊是個典型的墻頭草。有他在,她對西郡就不能放下心來,可偏偏被那人打岔,讓盧俊占了先機,如今自己想殺他都沒有借口了,她對西郡接下來的安排也不得不重新打算。
西郡是重中之重,她不可能交給不信任的盧俊,而余尚、高寒等人領兵打仗是好手,卻不擅長政事。西郡大小事務全都落在齊脩鈺身上,于是她傳信回安陽,命身在安陽的右相張哲派有能力的文官來此地,負責西郡及另三郡的治理。
本欲與西郡內守軍里應外合的嚴初,卻始終沒打探到齊脩鈺中毒的消息,亦找不到混入西郡聯動守軍的機會。雙方表面似乎進入僵持階段,然而并非如此,幽明如同一張大網滲入西郡周邊城池,而齊脩鈺也有足夠的時間來穩定西郡的統治。
這一日,齊脩鈺在與余尚等人議事,冷青墨找到江帆,直接了當地問:“齊王殿下七年前中的毒是什么毒?”
江帆一聽這話急忙問道:“難道大王的毒還沒有解?”
冷青墨道:“她的脈象有一絲異象,如果我沒猜錯,應是體內的余毒使然。”
他在青峰山第一次為她把脈就發現了這點,那時沒看出所以然,直到現下七花毒激發了她體內的余毒,他才明白那異常的脈象是中毒所致。只是他卻看不出來究竟是什么毒,以至于現在只解了七花毒,對威脅更大的余毒卻束手無策。
“那大王的處境豈不是危險?”江帆擔憂道。一點七花毒就能觸發余毒發作吐血,要是一不小心再誤食了其他會激發余毒的東西,后果將不堪設想!
“所以我要知道她當年中的是什么毒!”冷青墨沉聲道,可能會有的后果他比江帆更清楚。
“當年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江帆苦惱地搖頭。
“你不清楚?”冷青墨皺眉,“你不是她的貼身護衛?”
“冷大夫有所不知,”江帆說道:“七年前,大王中毒之時王后懷了小公子即將臨盆。為了避免他們分心,影響到王后,大王只有暗地里找太醫醫治,眾太醫卻看不出所以然。在毒發厲害之際,尉遲先生收到大王傳書趕到,帶著大王去尋找名醫,但因王宮情勢危急,大王只帶了韓將軍一人,我和南宮將軍、葉將軍都被留在宮中保護王后安危。半年后大王才被送回來,只是她和韓將軍都不提這半年發生的事,除了大王和韓將軍,沒人再知道當年事的詳情。”
“韓靖知道?”冷青墨問。
“是的。”江帆答道,“但他現在在嘉峽谷,這些年他和大王閉口不提,只憑幽明書信,怕是問不出結果。”
韓靖雖然看起來輕浮,卻是個守得住話的人,只是當年的事究竟有什么隱情讓他們兩個人都選擇保密?問不出是什么毒,冷青墨只好又問道:“中毒后的表現是什么樣?”
“功力消散,筋脈斷裂,口鼻竄血……”江帆想起當年的情景,深深吸口氣,低聲道:“當年大王被帶走之前已經功力散盡,筋脈盡斷,口不能言,目不能視,靠著尉遲先生的一顆護心丹續著一口氣。”
“這是……”冷青墨眉頭擰得更深,是……魂獄!“我知道了,多謝!”他朝江帆一拱手,立即轉身離開。
“冷大夫……”江帆看著冷青墨的身影轉瞬消失,剛出口的話硬生生止住,連想問有沒有用得上他的地方的話都沒機會說完。
此時的冷青墨哪里還有心情管江帆要說什么,想到可能是“魂獄”這種毒,一刻都等不了,直接施展輕功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曾從古書中見過這種毒,殘缺的半本古書,記載著世間曾存在過的各種奇異蠱毒。如果真如他所料是“魂獄”……
冷青墨只覺得心間一片驚涼。
從青峰山帶出來的書不多,那半本古書很好找。冷青墨將這半本古書拿在手中,一時間覺得似乎有千斤重。
頓了半晌,一頁一頁翻開,冷青墨整顆心懸在半空,當在最后一頁看到“魂獄”兩個字,呆了兩秒,定睛細看,一字一句像重石壓在心上,半天喘不過氣。
能被此書記錄在案的毒蠱,無一不是毒中之最。冷青墨看完整頁記載內容,又愣了半秒,從頭將半本古書又翻了一遍,翻過之后似是不甘心又再翻一遍。
如此幾次,冷青墨終于停住重復動作,抓著書的手指慢慢收緊。
七年前?七年前,她才八歲,究竟是多大的仇怨可以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下這么惡毒的毒!
書中記載,身中“魂獄”之毒,有武功者,先失功力,再斷筋脈,后漸失六識,五臟緩裂。一個“漸”,一個“緩”,中毒之人剛開始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飽受折磨之后,卻無藥可解!
冷青墨抓著書走出房間,再次返回到齊脩鈺所在的房前。
齊脩鈺正好從房間出來,見到他微微一笑,余尚等人告禮離開,齊脩鈺看到他手中的書,帶著疑問望著他。
冷青墨看著她恢復了紅潤透亮的臉色,扯了扯嘴角,將書遞給她,“齊王殿下能找到此書的后半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