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悠悠,如小橋流水,涓涓流淌,連夏夜都帶著幾分清涼。
冷青墨看向齊脩鈺,她的眸子壓得低,里面隱藏的分明是痛苦之色,心里像是被針戳了一個洞,滾燙的血液流向掌心,他伸出手握住齊脩鈺的手。
齊脩鈺前進的步子一頓,微垂的眼眸染上一抹迷茫。
被握在掌心的手緊緊握成拳,冰涼徹骨,冷青墨更用力地握了握,直視前方,淡淡地說道:“我陪你一起去。”
齊脩鈺抬頭看他一眼,繼續往前走,沒有抽回手。手上傳來的溫度,讓她握成的拳慢慢放松,手指也不再那么冰涼。
他們身后本離得不遠的江帆,不知何時已經自動消失,隱在看不見的角落里。
離怡和殿不遠,冷青墨慢慢放開她的手,齊脩鈺眸光動了動。
怡和殿內,依夢立在撫琴的琴音身后,目光不時飄向殿外。一首曲漸了,齊脩鈺和冷青墨出現在殿外。
依夢眼中頓時布上欣喜之色,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琴音撫琴的手一顫,收尾的旋律顫了音。
“參見齊王殿下。”依夢緩緩施禮,稍稍低頭,余光落在冷青墨身上。
琴音隨后施禮,未曾抬頭。
“被琴師的琴音吸引過來,希望沒有打擾到琴師的雅興。”目光掃過依夢,齊脩鈺緩緩說道。
“齊王殿下愿聽,是琴音的福氣。”琴音低著頭說。
“夜里涼,琴師的身子一向不好,請齊王殿下殿內入座。”依夢說著話,向齊脩鈺做了個請的手勢。
“既然琴師的身體不好,為何要在殿外撫琴?”齊脩鈺這話并不是對琴音說的,而是對著依夢。
依夢眼眸一顫,快速看眼齊脩鈺,她這么問究竟是什么意思?難道她看出了什么?
“去沏壺茶來。”齊脩鈺繞過她走向殿內。
“是!”依夢這次沒有遲疑,施了禮退下去,她不是不知道齊脩鈺是要支開她,她別無選擇。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三人,琴音始終低著頭。
“琴師吸引我來,莫不是只想撫琴給我聽?”齊脩鈺望著他,語氣淡淡。
琴音詫異地抬起頭,目光中沒有被識破的驚恐,反而是一絲喜悅。只是一瞬,在場的另兩人看得清楚。
“琴師受了傷?”冷青墨目光落在他身上。
“沒有……”琴音急忙辯解,“只是底子弱,并沒有受傷。”
“他看人不會錯。”齊脩鈺依舊看著他,“琴師也不必隱瞞。”
琴音挺直的雙肩垮了下去,嘴角輕挑起一抹蒼白無力的笑,她信他,無條件,無理由。而他,什么也算不上。
齊脩鈺撫了撫額,看向冷青墨。
冷青墨向琴音道:“請琴師去內屋,我為你把脈。”
琴音搖頭,“多謝齊王殿下和冷大夫的好意,琴音不用。”
齊脩鈺皺起眉,看著他蒼白臉上的堅決,“你吸引我來,是受人之迫,還是自己的意愿,亦或是兩者皆有?”
琴音終于明白,在她面前他所有的隱藏都是無力,苦笑道:“既然齊王殿下知道我別有用心,又何必來一趟。”
“你的本姓是什么?”齊脩鈺問。
“本姓?”琴音呢喃一聲,搖頭道:“沒有。”
齊脩鈺看著他,“在北燕琴師的地位如何?”
琴音慢慢抬起頭,“北燕,琴師是最低賤的職業。”
果然如此!
齊脩鈺眸中寒光乍現,好個薊濯!好個居心不良的北燕!
琴音怔楞地看著她眼中的寒光和瞬間迸發的王者之威,膝蓋發軟,差點跪倒在地上。
看到他的樣子,齊脩鈺緩和了神色,“你想獲得自由嗎?”
自由?琴音身子一顫,他還能有自由嗎?她會給他自由嗎?
“北燕滅國之日,就是你重獲自由之時!”
一句話,房中兩人一驚。冷青墨沒想到她竟會這么快將北燕列入下一個目標。琴音沒想到她會將這樣的話告訴他,她明知他是北燕的奸細。
“此次兩國聯盟,互通往來,我會派人進入北燕,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會讓他們替你多留意。”齊脩鈺繼續說道。
“為什么?”琴音詫異地望著她,“齊王殿下明知我非善意,為何要將這些事告訴我,又為何幫助我?”
齊脩鈺微微皺了眉,“我也不知道,或許是第一次見你便覺得熟悉吧。”
琴音別過頭,一滴淚從眼角落下。他以為她會說同情、憐憫這樣的字眼,卻沒想到是熟悉,她覺得他是熟悉的、可信任的。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他唯一一刻覺得自己是正常的人!
只是還有一點齊脩鈺未說,見他第一眼,總覺得自己似乎虧欠了他什么,看不得他眼中痛苦,希望他能好好地活著。
齊脩鈺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要好好地活著,等到你自由那天。”
琴音看著她淺淺笑意,眼神也明亮起來,鄭重地一點頭。
冷青墨在心中低嘆一聲,從袖中拿出一個翠綠的瓷瓶遞給琴音,“這是止血愈傷的藥,這個量不多,你先收著,我回去重新配了拿給你。”
琴音抬眸看他,看到他清澈透明的眼睛,頓了頓,接過瓷瓶,“謝謝。”
見他接了藥,齊脩鈺臉色緩和,邊站起身邊道:“看來你殿中的茶我是喝不上了,你多保重身體。”
“是。”琴音跟著站起身。
出了怡和殿,兩人一路無言,接近御書房時,齊脩鈺停下腳步,問冷青墨:“琴音的傷有多重?”
冷青墨看了看她,說道:“他體內淤積寒氣,外傷應是長年累月造成的,只怕已有血毒侵入骨髓。如今到了安陽,又是炙熱天氣,如不及時治療,一旦傷口腐爛激起體內寒氣和血毒,命不久矣。”
“竟會這么重?!”齊脩鈺一驚,痛苦地閉上眼,她本以為琴音只是身體弱了點,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冷青墨看她的目光柔了柔,“你不需太擔心,只要他愿意配合治療,可以痊愈。”
縱然他不喜她對琴音如此重視,但若是琴音的傷會讓她痛苦,他一定會竭盡全力治好他。他的傷雖然麻煩,卻也如他所說,只要琴音愿意配合,是可以痊愈的。只是琴音,怕是不愿意配合他。而這件事,他勉強不來。
冷青墨繼續說道:“只看你能不能勸得他配合。”
齊脩鈺輕舒口氣,因為冷青墨的話放下心來,“他先前不愿配合是因為他不知道還有沒有希望,我已經答應幫他獲得自由,有了希望他自然也會配合治療,哪里還需要勸。”
冷青墨別有深意地說道:“這件事沒有你想象地那么簡單,你還是不要高興過早。”
齊脩鈺一愣,眨眨眼,她看得出來琴音沒有壞心,又渴望自由,這樣的時候接受治療是理所應當的事,怎么會復雜?
冷青墨深深看眼她,這個處處睿智聰敏的姑娘,偏偏在有些事上比平常人還要遲鈍。
“你還有政事要處理?”冷青墨抬眸看眼前方的御書房。
“恩。本來準備直接回御書房,沒想到琴音剛好在撫琴。”齊脩鈺眼神黯了黯。那琴聲下隱藏的旋律,就像是震開了一扇虛掩的門,將門后所有的黑暗、悲涼、絕望震出行跡。每次聽到琴聲,看到琴音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門后的一切,那么的熟悉、又那么讓人恐懼。
冷青墨見過她太多面,有自信,有狂妄,有不羈,可自從那個琴音出現,她又多了隱忍的痛苦,他曾以為像她這樣的人不會有痛苦……
“回御書房吧。”冷青墨說著,上前一步,將她擁入懷中。
被擁在懷中的人兒明顯愣了下,僵硬著身子一動不動,他微微一笑,將她抱緊了些。
周身是溫暖清冽的氣息,臉埋在寬厚溫暖的肩上,齊脩鈺聽著自己的心怦怦亂跳,緊張地不知所措,伸手抓住了冷青墨的衣衫。
冷青墨低頭看她,眉眼彎彎。
“咳咳……”
齊脩鈺猛然回過神,臉色驀地通紅,一把推開冷青墨。
冷青墨一眼掃過聲音傳來的方向,江帆忽然覺得周身一陣冰寒,迅速隱到暗處。
“我去御書房了!”齊脩鈺說著抬腳就走。
冷青墨輕輕拉住她,“我送你去!”
“不用,有江帆在。”齊脩鈺說著話,聲音卻是難見的溫軟,當下意識到,臉色更紅。
“他武功一般,有我在你更能放心。”冷青墨笑著說道,與她并肩走。
暗處的江帆被他的話氣到,卻沒得反駁,隔著月光瞪了冷青墨一眼,悻悻地遠遠跟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