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旁邊的青石路上灑下斑斑光點，空中微風輕拂，搖動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在深深庭院，夜深人靜的時刻顯的尤為清晰。

剛進入春天，氣溫還是很低，古蘭裹緊身上有些年頭的外套，四下張望，見沒有異常的情況，這才放心向自己所住的倒座房走去，那兒處在院子的一角，相對于規模巨大的園林似的四合院，白天都很少有人光顧，更不用說在三更半夜之時。

到了門口，古蘭終于長出了一口氣，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推開門，在門口摸索到燈的開關，漆黑的房間驟然明亮的霎那，看到屋內情形的她，頓時傻眼了。

只見，一位臉色陰沉的中年男人，正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剛進門的古蘭，輪廓分明硬朗的面容，帶著成年人的持重與長居上位者的凌然氣質，讓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人是誰。

“去那兒了？”古蘭的父親古柏青逼人地盯著古蘭問道。

懾人的氣勢幾乎使得她一時間不敢對視，看看他身旁坐著的繼母還有一旁立著驚恐不定的劉媽，知道出去的事情敗露，微不可察的驚慌閃過后，古蘭迅速恢復了冷靜，抬頭直視著古柏青逼人的視線，“晚飯后，出去溜達了一會兒，由于腦子剛好，不太記得路，繞了很久，才繞回來。”

“迷路？腦子不好時，也不見你跑出去，腦子好了，反而深更半夜溜出去，怎么說你也是位小姐，該有的淑女儀態，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嗎？”古柏青放下手中的茶杯，質問道。

小姐？淑女儀態？真是諷刺的詞語，一抹譏諷轉瞬間即逝，“只是剛好對什么都好奇，以后，我會注意的。”

“要不是你張阿姨記掛你的身體，煲了湯拉著我一起過來看你，我都還不知道，你身體已經好到可以到處亂竄了，看來我們純屬多心了。”古柏青語氣冰冷暗含譏諷。

煲湯關心她身體？說是故意堵她才是事實吧，不過，聽這語氣，看來劉媽并沒有對他們說什么，當下她心里有了計較。做出一副誠心認錯的表情，“謝謝張阿姨有心了，我身體沒什么大礙，勞煩你們惦記，這次是我不對，一時好奇新鮮跑了出去，讓你們擔心，以后再也不會了。”

“還有以后？瘋傻的時候，已經丟盡了古家顏面，本就不指望你能有多少出息，只希望你能老老實實的，別到處丟人現眼，惹人笑話，我就心滿意足了，以后，沒什么事情就給我老實待在房里，少出去丟人現眼。”一句話限制了古蘭以后的自由。

赤裸裸嫌惡的語氣，別說是這副身體以前的主人，就是現在的古蘭都感覺到無比的悲痛，這是親生的父親嗎？對她的康復沒有任何的喜悅之情，反而泠然地警告她少出去丟人現眼，這比沒有父親更讓人悲傷不已。

沒見到父親時，她還有所僥幸，也許父親是關心她的，畢竟虎毒還不食子呢，現在看來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她的存在，代表的是多余，是恥辱，還好她的定力尚可，還能極力維持住鎮定的神情，親情這種東西，既然一開始就沒有，她反而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古柏青對恢復了神智的古蘭的表現有些出乎預料，以前這孩子見了他總是帶著膽怯和渴望的眼神，現在居然如此的沉靜，連正常的成年人都不遑多讓，巧合還是病好的她本就如此？

“古蘭，你別怪你爸爸說話不好聽，他也是著急，你想你病才好，傻了這么多年，沒人領著，從來沒有出過門，現在你一個人出去，萬一有個好歹那可怎么辦，還有你這身體本來就弱，更不應該跑出去折騰，聽你爸爸的話，先把身體養好再好。”張秀華在一旁賢惠地說道，口氣好像古蘭真是她的親生女兒般。

“我怎么會怪爸爸，我知道他也是為我好，我瘋傻了這么多年，你們沒有嫌棄，我本應該感恩戴德，怎么可能還會怪責？感激都還嫌少。”

古蘭一番暗諷的話說完，不禁張秀華變了神色，連一直面無表情的古柏青也多看了瘋傻了很多年的女兒一眼，看透了人性的他一時間倒是拿捏不準這話是真心，還是暗諷。

而一旁變了神色，臉色有些蒼白的張秀華，驚慌過后，極力做出溫柔賢惠地笑容，“做父母的，本應該做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好好養身體，這是我花了好幾小時，煲的給你補氣的湯，趕快趁熱喝了。”

說著，張秀華打開手旁的保溫瓶，拿出碗筷，倒了一碗湯，體貼地吹了吹，端到古蘭的面前。

看著面前還冒著熱氣的湯，古蘭微愣了下，正要找個借口退卻的當口，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一直沒有說話的劉媽看著張秀華端著的那碗湯，眼中盛滿了著急，似乎急切地想說什么時，立馬改了主意，接過湯碗，意味深長地看了張秀華一眼，然后在她的注視下，緩慢地放到嘴邊。

突然動作停了下來，果然見張秀花的眼中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緊張，嘴角彎了起來，端起碗仰頭喝了下去，似乎是喝的太急了，突然嗆咳了起來，慌亂之際古蘭趕忙用毛線外套去捂住嘴巴，咳了好一陣才有所緩和。

張秀華見碗中的湯已經剩下一小半，頓時放下心來，拍著古蘭的后背，“你這孩子，著什么急啊，就是湯再好喝，也要慢慢來啊，看你這么喜歡，以后阿姨天天給你煲。”外人不知道的真還以為這是相親相愛的一對親生母女呢。

古柏青沒有任何的表情，而劉媽卻是神魂不守似的。

將屋內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的古蘭，感激的笑道：“那多謝阿姨了，讓你辛苦了。”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張秀華擺手道。

在他們臨走前，古蘭對其父親說道：“爸爸，能不能讓人給我送點書過來，以前傻的時候，雖然認識幾個字，但也沒讀過什么書，在家里也沒什么事情，我想也好打發打發時間。”

她曾經問過劉媽，古蘭以前雖然傻，不過也請人教了她識字。至于讀書什么的，畢竟傻子也讀不太懂什么。

古柏青回頭看了她一眼，“也好，明天我就著人給你送些，若是想要什么書，也可以給他說。”傻了那么多年，大腦發育正不正常都還是一個問題，讀書估計也是一時的沖動，找點事情讓她做，省的再惹出什么事情。

待一屋子人出去，直到腳步聲聽不見了，古蘭這才將門反鎖住，跑到衛生間，伸出手指忍住陣陣的惡心，猛挖自己的喉嚨，直到吐得連膽汁都出來后，這才停了下來，喘著氣虛弱地癱倒在了衛生間的墻下。

等有些體力后，回到房間，將被湯汁浸濕了大半的外套，嚴肅地疊了起來，找了一個妥當的地方放置，嘴角彎起了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