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薇渾渾噩噩回到了宮殿,點起油燈,找出了那封信。
拆開信封,還沒有去看內容,僅僅看到字跡的時候,她就震驚到忘記呼吸。
信不是賀蘭珞隱寫的,她認得那字跡。沉琰的字跡如同他的人一般烙印在她心里,她死也不會認錯,所以,寫信的人,一定是沉琰。
紙張已經有些舊了,應該是幾年前的。信的內容很簡單,寥寥幾個字:把她趕走后,放火,準備尸體,等官兵走后留下那塊玉佩。
夏鳴沒有騙她。
原來,多年前的那一場大火,幕后策劃人,是他!
原來,那一年冬天茶樓里的偶遇,并不是巧合。
原來,她去到現場發現玉佩,不是偶然,也不是官兵疏漏,而是一開始便計劃好讓她撿到。原來,她去鄲國找他,那個時候沉琰信誓旦旦說會幫她報仇,只是為了把她留在身邊,好一步步試探她。
原來,從開始到現在,沉琰,她愛了這么多年的人,才是這所有陰謀的最終策劃人。
原來,他的溫柔,他的微笑下面藏著的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他原來一直都在欺騙她,從最開始,到現在,他從來不曾信過她。
在景王府,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說幫她查仇人是假的,說幫她報仇是假的,就連說愛她也是假的。
五年的相思入骨,她自以為是情深,原來從來都只是一場笑話。
自始至終,只有欺騙!
在得知了這一切后步薇沒有立刻沖到沉琰身邊去鬧,而是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該吃吃,該睡睡。沉琰依舊會每天來與她聊天吃飯,她像往常一樣對待他,臉上一直是淺淺的微笑。
直到有一天,沉琰發現她把他送的紅寶石項鏈摘下了,他溫柔地為她夾著菜,面帶微笑,聲音亦如往常的溫柔,卻含著使人瞬間斃命的毒:“我以為你會跟昱國太子一起離開,畢竟,你跟他有五年的夫妻之誼。”
步薇夾的一顆魚丸瞬間滾落在地,她震驚地抬頭看著沉琰,已經吃不下飯。
原來他知道,他知道那一晚發生的事情,他也知道她那一晚在場。而這段時間,他也和自己一樣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現在,既然他把事情都攤開了,步薇也不再偽裝,她把那封信拿了出來,放到沉琰面前。
“這封信,是你寫的?”
“是我寫的。”沉琰沒有拿起來看,只是瞟了一眼,就十分肯定。
“信里面的內容是你的意思?”
“沒錯。”
換做是曾經的步薇,肯定要一哭二鬧三上吊質問沉琰,或者拔劍跟他打一架。可是這樣的行為換到現在,已經毫無意義了。
一直都是欺騙,他們之間,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無話可說。
自那一日之后,步薇便把自己關在沉薇宮,不再出門。沉琰自那日之后,也再也沒有來過。
轉眼,一年過去了,今年的薔薇開得有些早。才五月份,便已花團錦簇。
步薇的貼身宮女如意提議:“娘娘,終日在宮里也悶,不如奴婢陪娘娘去宮外走走。”
如意眉眼有些像當年的小碧,做事卻比小碧認真細心多了。步薇點點頭,換了身普通的便服,便由著如意扶著出門了。
大街小巷,路道院落,處處種滿了薔薇,這個季節,到處都是薔薇花瓣。掃花瓣的宮人不時抱怨兩句,而賞花的客人卻絡繹不絕。
薔薇花最多的地方,要數慕薇園了,真可謂一片薔薇花海。步薇說不過如意,便隨著人群,來到了慕薇園。
遠望只能看到一片火紅,如同燃燒著的烈火,近看薔薇花瓣嬌嫩,蝴蝶飛飛。
然而這樣一派大好景象,竟然有人在打架?
兩個白色的身影在花叢中飛來飛去,火紅的花瓣落了一地,圍觀的人不時拍手叫好。那打架的兩人還不停地爭論著。
“這是跟了我十個月的,當然屬于我。”
“最主要的原因是為父的辛勞,娘子竟不懂得體恤。”
“你要不還我我就把你的房子拆了。”
“拆了房子為父和孩子去哪睡?”
“孩子跟我睡,你,愛去哪去哪!”
“娘子真狠心。”
吵架的人竟然一對夫妻,而且,那個男子手上抱著一個東西。聽他們吵架的話那個東西應該是一個嬰兒,兩人竟然為了爭一個嬰兒在這里吵架?步薇覺得這兩人真是奇葩,靜靜看了許久,忽然覺得這兩人有些面熟。
此刻,那個女子也看到了她,停了下來,跑過來激動地說:“薇薇,終于見到你了,我好想你。本來你和沉琰大婚我們應該過來的,但是那個時候我有了身孕,不方便。現在孩子生下來了,方便多了。可是,他丫的竟然跟我搶孩子,孩子當然應該跟我睡嘍。”
南宮曜也跑了過來:“孩子既然是屬于我和葵兒的,那自然是一天陪我一天陪她嘍,總不能天天讓她搶著跟孩子睡吧,那多不公平。”
步薇鄙視地看了南宮曜一眼,拉著傾葵的手,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讓著娘子才對。孩子當然要跟傾葵,你哪涼快去哪呆著。”
步薇與傾葵兩人拉著手去一邊聊天了,南宮曜四周看了看,問道:“阿琰呢?他怎么沒在?”
步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低著頭,輕抿著唇。如意迅速看了步薇一眼,急忙回答:“陛下他已經一年……”
“如意!”步薇打斷了宮女的話,十分勉強地笑著說道:“沒事,他現在是皇帝了嘛,不可能像以前那么清閑了。對了,你們這次來,要不要去宮里住段時間?”
“當然,本來是要去見你們的,但是一路上聽人說這里有個慕薇園,說是皇帝專門為你修建的。所以,我們特地來看看沉琰的欣賞水平。”
“對啊,薇薇,我們這一路從進城門看到的只有滿眼的薔薇花。阿琰他這也太瘋狂了吧,為你建個薔薇花園子這不奇怪,可是他竟然把整個城里的樹都改種成了薔薇!花開的季節還好,等冬天薔薇花謝了,整個炎城還不蕭條死。”
步薇一直都面帶微笑,不時說上幾句話,對于沉琰的事,一般都是拿公事搪塞過去。
可是傾葵還是發現了不對,問道:“你去了昱國五年,現在終于跟沉琰修成正果,這五年的相思真是難為你了。可是,薇薇,你怎么好像一點都不開心的樣子?”
步薇愣了愣,隨即又微笑:“可是最近太累了,有些疲倦,我沒事。”
“疲倦?不會是有了吧?我在懷孕的時候也經常疲倦。”說著傾葵就拿起步薇的手把脈,結果是一臉惆悵:“原來沒有啊,難不成你?或者他?不怕,我給你們開個藥方,只用連續吃一個月,就……”
步薇皺眉打斷,搖頭:“你想多了,不是。”
在慕薇園玩鬧了一陣子,步薇與南宮曜和傾葵回皇宮了,沉琰竟然也在。
南宮曜和傾葵一臉笑容走了過去,三個人抱在一團,傾葵家的孩子被擠得“哇哇”大哭。步薇接過那孩子看了一眼,說道:“是個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金蓮!”
“銀鈴!”
“啊?”傾葵和南宮曜異口同聲答道,步薇和沉琰是一頭迷茫。
步薇問:“到底叫什么呀?”
“金蓮,金蓮好聽,蓮花多美,金蓮很貴氣,鈴鐺好寒酸。”
“銀鈴好聽,金蓮很庸俗,我女兒不能取這么庸俗的名字。”
兩人開始爭辯,于是,慕薇園發生的那一幕再次上演。步薇和沉琰都笑了,然后目光竟然不經意向對方看去,隨后又不約而同地收回了目光,恢復面無表情。
南宮曜和傾葵鬧了許久,終于停下來了,傾葵氣呼呼地喝了口茶,南宮曜則轉頭看向沉琰,漫不經心說道:“我記得你建了一個冰窖,什么時候帶我們去參觀一下唄。”
步薇口中的芙蓉糕都來不及咽,猛地轉頭去看南宮曜,最后把目光放到沉琰身上。
冰窖?什么冰窖?為什么她從來都不知道?
南宮曜看到了她疑惑的眼神,說道:“當年阿琰去找他那個愛收藏寶石的朋友拿到了天心石,那時你去了昱國治腳自然天心石就用不上了。后來發現天心石除了當藥材,還有一個功能,就是可以使冰不融化。然后阿琰派人挖了暗道,命人去北國運了一些冰回來,在地下筑了一個冰窖。”
南宮曜看看步薇,看看傾葵,又看看沉琰,好像明白了,他問沉琰:“難道你沒有筑冰窖?”
好像知道了些什么,步薇忽然起身往外面跑。
她記得昱國大軍攻城的那一天,她在后宮一個角落里看到了暗道,如果沒有猜錯,冰窖應該就在下面。
她耳朵里已經聽不進任何聲音,她看不見任何人,跌跌撞撞跑到了那個地方。四周找了個遍,沒有,為什么沒有,她明明親眼見過的!
轉過身,沉琰忽然朝她走了過來。
她愣愣地,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沉琰面無表情,來到她面前霸道地拉著她的手往她的宮殿走了回去。
進了寢宮,沉琰在一幅畫后面摸索了一下,畫旁邊的墻壁忽然打開了,一陣寒冷的氣息迎面撲來。
竟然真的是一個冰窖,而且,就在她的宮殿旁邊。
里面的寒冰冒著白氣,桌子上,椅子上鋪著一層薄薄的冰。里面的擺設,所有的家具,竟然都與當年沉薇閣的擺設位置一樣。她原本以為沉琰把沉薇閣的東西都扔了,原來是搬到了這里。
走進冰窖,除了身上的寒意,真的如同回到了多年前的沉薇閣。
那一年,她只是隨口說了一下想要住冰窖,之后發生的太多事情根本不允許她再有這個奢望。可是,可是沉琰竟然真的……
她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太開心,開心得想要瘋掉。
她轉頭去搜尋沉琰,發現沉琰就在他身邊,深情地看著他。
其實,一年的冷戰,她已經不生氣了,只是拉不下臉面去和解,只能一直這樣僵著。
或許有過隱瞞,或許有過欺騙,或許曾痛徹心扉。
可是,在這一刻,她知道了。
他愛她,一直都愛,從來沒有改變過。
大概是因為愛得太過于刻骨,所以才會患得患失。
多年前沉薇閣庭院里,薔薇花間,大理石長椅上。她靠在沉琰的頸窩,說著甜言蜜語,臉上是滿意的笑容。
多年后的鄲國皇宮里,冰窖中。兩人相互依偎著,不發一語,卻了然于心。緊握的雙手,從此再也不分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