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你等等我,我們能談談嗎?”
走出了書房,夏瑾便大步追上了夏萱。
夏萱幽幽嘆了一聲,神情淡淡道:“你若要談,那便談吧。”
夏瑾把夏萱拉到月園后花園無人之處,手執她的雙手,雙目凝視道:“姐姐,不如我們一起去找易少爺商量,要他收回讓你進宮的決定,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
“不必了,我進宮的心意已決。”夏萱搖了搖頭。
“你為什么突然想要進宮呢?你明知道那是龍潭虎穴為何還硬要往里面鉆呢?”
“我說了這個話題不必再討論。”
夏瑾咬了咬牙,拋出最后一根稻草,“你不是喜歡易少爺嗎?為什么突然要舍他而去。如果你愿意留下,我,我……”
夏萱心中冷笑,眼眸閃過凌厲又帶嘲諷,道:“怎么,難道你想說,你會放棄月曜,由你代替我進宮嗎?你知道我不舍得這樣做的,易月曜也不會舍得這樣做。妹妹何必癡人說夢話呢。”
夏瑾心頭一震,一時便不知如何接話:“姐姐!”
“事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那我們不如把話挑明吧。我只想知道,你何時知道我喜歡月曜的?是在慈善盛會楓園的花園內聽到我和闕楓寒的對話嗎?還是你的記憶一早已經恢復了,想起你姐姐我從六歲開始就一直喜歡的月曜,癡愛成狂?或是你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失憶?”
“六歲的時候?”夏瑾陡然心驚,這是什么話?難道夏萱從六歲起就愛上了易月曜?而其實夏瑾是一直知道的?
夏萱向她走進一步,目光幽怨中難掩苦楚,慘淡一笑,“妹妹,你不是知道的嗎?姐姐我一直喜歡易月曜,那時你還恥笑我,說有朝一日見到易月曜,一定會幫姐姐把我這么多年來寫給他的所有詩歌書信都給他,要他感動,要他愛上我的嗎?但為何真正見到月曜時,你卻把他硬生生的搶去了。你是處心積慮的,還是你真的失憶,什么都記不得?”
夏瑾身體倒退,大腦已經失去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木頭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動,心沉墜得像灌滿了冷鉛。姐姐說的一切是何意思?
夏萱轉身仰頭夜空,只見月華開夜霧,風影碎池星,面頰染風,任思緒隨著風兒暢游。
“我和月曜第一次見面時,那年我才六歲。有一次易王爺帶著月曜來我們府上,那時候他的呷嗽之癥已甚為嚴重,易王爺想讓爹爹診治,并商量他的病情。而我那天正在府上院子上玩秋千,記得嗎,我們花園那個比墻還要高的大秋千,我當時越蕩越高,越蕩越高,卻在去到最高點的時候不知為何雙手一滑,便松開了扶手,身體急降,那一刻,就在掉在地上前的那一刻,他如天人般飛了過來,接住了我。”
“月曜那一刻的關切面容,我現在還記得。當時他抱著我,緊張又親切的問我是否有受傷,是否驚嚇到,從那時候開始,我便已淪陷了。我開始每天都在門口張望等待著他的到來,雖然每天都失望而歸,雖然他后來才僅僅再來過一次,而且我只能隔著大廳屏風去看他。但我還是歡喜若狂。”
“我開始不停的找下人打聽他的事情,不斷的收集他所作的詩句,用盡自己的所有錢財買他所書的筆墨,開始每天在臨摹他寫的字,開始每天抄寫他的詩,甚至一舉起畫筆就不自覺的想畫他的肖像。我對他的癡戀,從一開始就不可收拾。”
“你后來慢慢長大了,開始知道姐姐的癡情,偷了姐姐寫給月曜那些從未寄出的信,來恥笑姐姐。還說,如果有一天,你若有機會見到月曜,一定會把姐姐的心思和癡情,都告訴月曜,要做我們的牽線紅娘,讓月曜愛上我。”
“但真的到了那一天,所有一切都變了。你搶在了姐姐前面,突然把自己的藥理知識都拋出來,只為讓月曜收你進月園。你那時不是說你失憶了,什么都記不起來嗎?怎么突然就把藥理想起來?”
“不能留在月曜身邊不要緊,我偶爾能在楓園碰到他。有一次,我終于尋到了機會,把自己用心準備的川貝湯送到月曜跟前,冷漠的他居然笑了,笑著接過川貝湯喝起來,他說那湯好喝,他還記得見過我,還親切的問我的近況,家變后的一切。從那時起我開始每日都燉著川貝湯等他,不一定他每天都會過來,甚至數十日都未能見上一面。但終于有一天,等到他過來,接過我手中的川貝湯,我還是覺得一切都值得的。”
“只是自從月曜納了你為貼身丫環后,一切就開始不同了,他開始對我若即若離,甚至刻意的避開。我問過你的,你說他對你這個小丫環不感興趣,當時我相信了。直到他親口對我說下狠話,要我從此不要再私下找他,我才相信了府內的流言,我的妹妹把他奪過去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告訴姐姐,你是故意和我爭嗎?還是真的失憶了,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對哦,你說你失憶了,你失憶了,那我可以怪誰呢?怪你的不知情嗎?還是怪他不知不覺的愛上了你。”夏萱聲聲的質問道,瞳仁黑若點漆,鋒芒畢露。
夏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一起,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又好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涼水,全身麻木。
是的,她怎么會想不到呢。想起她們第一次在青樓見到易月曜時,夏萱不顧一切要易月曜帶她們回易王府;想起進府前夏萱對易月曜的關注和詢問,想起夏萱不經意間對易月曜流露出的親昵,她怎么就毫無察覺呢。她一直以為在姐姐和易月曜的這件事情上,錯的是在于易月曜的多情,但其實錯了,從一開頭她就錯了。整個事情一開始便是自己的錯,從頭就錯了。造成如此的局面,她怎能單純說自己失憶就抹殺一切呢。
夏瑾心底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楚,手微微的發抖,卻是半響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姐姐,妹妹錯了。我……”
“你不要說了,不用再說了,”夏萱已淚流滿面,痛楚的用雙手堵住耳朵,“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失憶了,一定是失憶了,什么都記不起了,才會這樣的。你一定不是有心的。我相信你,你不用再說了。”
度過了一陣難以忍耐的寂靜,大家的情緒開始平復。
夏瑾開口道,“姐姐,讓我代你進宮吧。”
“不。”
“我會離開易月曜的。我會補償一切的。”
“你不用補償,我進宮,不是因為易月曜,也不是因為你。”
“那是為了什么?”
“我們被抄家的時候,妹妹你還小。但姐姐卻清晰的記得一切,記得每一個細節。所謂的珍妃難產,內里一定有著不可告知的秘密,或者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陰謀。爹爹醫術甚高,堪稱國手,又怎么會突然診斷錯誤呢。而且無玄帝又為何突然執意要賜死爹爹呢。我一定要進宮弄清楚一切,一定要洗脫爹爹和夏府的污名,一定要把陷害爹爹的人揪出來。”夏萱平靜的眉目間有種說不出的陰戾,那種毫不掩飾的恨意。
夏瑾搖了搖頭,“但后宮險惡,我怎放心你如此。”
夏萱冷笑了一下,聲調卻是緩然:“你以為我在易王府這么多年都是白過的嗎?我以前和你說過,易王府不會白樣任何一個人的。從我進入易王府的第一天起,琴夫人就已經開始在訓練我了,琴棋書畫哪一樣不是訓練得精通無比,甚至后宮的規矩律條,有哪些險惡陰謀,如何討好皇帝,我都清清楚楚。他們這么多年的精心培養,本身就是為我入宮作準備的。只是你在易月曜身邊太安逸了,毫無感受而已。但我無所謂,易王府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易王府,各取所需罷了。以前我對易月曜執迷癡情,現在想清楚了,他的關心,何嘗不是一種試探,只是當時懵然不知而已。”
“姐姐,要不我們離開易王府吧,不要管什么易月曜,不管什么復仇,我們到南楚國去,段尋一定會禮待我們的。我們姐妹重新新的生活。”夏瑾把心一橫道。
“我說過了,我不要離開易王府,我要進宮。我有我想走的路,有我想做的事情,你不用再勸我了。”
“姐姐!”
“總之你不要再勸我了,如果你再勸我就以后都不理你,我們不再以姐妹相稱。”
夏瑾終于停住了口。
夏萱眸仁深黑而亮,一笑,眼波滟滟,“好了,一切都說出來了,我也舒服了。我們姐妹怎會有隔夜的仇呢?”
她揉了揉夏瑾的頭發,目光漸轉溫和,夏瑾心中莫名的感動,不由自主便將她攬入懷中,聲聲的叫著,“姐姐,姐姐,姐姐!”
夏萱柔聲道:“其實姐姐從頭到尾也不想怪你。你是姐姐在世間唯一的親人,我想一輩子護你周全。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如果再也追不回來,留戀又有何用?姐姐已經想通的了。夏家的仇由姐姐來報,易王府的恩情由姐姐來還,姐姐只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去追尋自己的幸福。姐姐有自己要走的路,都是姐姐自己選擇的,你不用擔心。”
“姐姐,那闕楓寒呢?他對你一往情深,你就這樣放棄他嗎?”
夏萱想不到夏瑾會提起此人,身體微震了震,片刻靜默,才接著道:“我與他只是同在易府,并無特別關系,我并不想與此人有過多的接觸。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后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