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失蹤的第三十二天。
窗外響起汽車的鳴笛聲,正在午休的云涯突然睜開雙眼,掀開被子赤腳跑下床,“噔噔噔”跑到窗前,拉開窗簾縫隙往外看去,一輛紅色轎車緩緩駛入莊園。
這不是父親慣常坐的那輛汽車,紅色?像是女人喜歡的顏色。
云涯蹙著眉放下窗簾,心臟不知為何跳的飛快,這是不安,云涯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臥室門突然推開,三十多歲的紀家忠仆鐘蝶臉色難看的走了進來,當看到站在窗前赤著腳的小女孩,一臉緊張的跑過來把云涯抱進懷中。
“小小姐,您怎么這么早就醒了,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吧”。鐘蝶是個很溫柔的女人,說話做事都帶著一股江南女人獨有的溫婉柔和,云涯很喜歡聽她講話,然而此時云涯卻突然推開鐘蝶。
“小蝶阿姨,家里來客人了嗎”?
鐘蝶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沒有,小小姐再睡一會吧,否則下午精神會不好的”。
“渺渺呢?渺渺醒了嗎”?
“我剛從小少爺房間里出來,小少爺還未醒”。
云涯沉默的站在原地,在鐘蝶的視線里,只能看到小女孩卷翹濃密的睫毛和白皙柔嫩的肌膚,空氣沉悶的令人窒息。
“還是沒有媽媽的消息嗎”?
“小小姐……”。鐘蝶眼眶發紅,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突然——
“這里就是紀家莊園嗎?看起來也不過如此……”,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女人尖利嘲諷的聲音依舊清晰的傳入云涯耳中,紀蝶暗道不好,一眨眼剛才還站在她面前的云涯已經打開門朝樓下跑去。
聽到腳步聲,姜錦瑟扭頭看來,嘴角挑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明艷的妝容映得整個人恍若夏花,明燦耀眼。
“小姑娘,知道我是誰嗎”?姜錦瑟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緩緩踱步到云涯面前,彎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臉蛋,尖利的指甲在云涯白皙的肌膚上劃下一道紅痕。
五歲的云涯只到姜錦瑟大腿處,她需要仰起頭來才能完整的看到姜錦瑟的臉,小女孩長得唇紅齒白,特別像貼畫里的年畫娃娃,可愛的不得了,尤其是那雙黝黑平靜的眸子,像極了某人……
姜錦瑟蔥白修長的玉指留戀的拂過她的雙眸,“長的真漂亮,可惜啊……”。
“你是爸爸的情人,你叫姜錦瑟,你想做我和渺渺的后媽”?云涯在電視上見過她,知道她的名字卻是在爸爸的手機里。
姜錦瑟挑了挑眉,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俯視云涯,無端給人一股壓迫感:“小姑娘懂的還挺多呢,只是我可不是你爸爸的情人,我們是兩情相悅”。
“怎么,你想要我做你和你哥哥的后媽嗎?放心,后媽會對你和你哥哥非常好的”。姜錦瑟笑的嫵媚又溫柔,拍了拍云崖的小臉蛋。
云涯歪了歪腦袋,姜錦瑟的手指從她側臉劃過,云崖挺直了小身板,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和渺渺只有一個媽媽,她叫紀瀾衣”。
至于你?有多遠滾多遠。
這句話云涯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她的眼神卻充分說明了她心底的想法,姜錦瑟冷哼一聲,“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這里的女主人,你不同意那就給我滾出去”。
“你干什么,這里是紀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趕過來的鐘蝶趕緊把云涯抱進懷中,憤怒的看向姜錦瑟,真是無法無天了,連小三兒都敢登堂入室了,以為小姐不在,誰都能欺負小小姐了。
“呵……連一個奴才都敢對我指手畫腳了,這就是紀家的規矩”?姜錦瑟還沒將一個奴才看在眼里。
“小小姐你沒事吧”,鐘蝶將云涯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沒什么大礙才終于松了口氣,這個姜錦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入住紀家,搶了小姐的位子,呸,憑她也配?
有她鐘蝶在的一天,姜錦瑟就別想進紀家,她就是死,也要把小姐的位子給保住了。
可嘆小姐遇人不淑,讓小小姐和小少爺跟著遭罪……
姜錦瑟揮揮手,跟在身后的兩個女仆趕忙搬過來一把椅子,姜錦瑟坐下來,穿著緊身連衣裙將身材一下子暴露了出來,微隆的小腹令鐘蝶雙眸血紅……
姜錦瑟接下來的動作徹底證實了她的猜想。
兩手緩緩撫摸著小腹,姜錦瑟斜睨而來的目光盡是不屑得意:“看到了嗎?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云哥的血脈,紀瀾衣不是高高在上嗎?不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千金大小姐嗎?可她給云哥生的什么孩子?一個聾啞兒,一個怪胎,難怪云哥要將她掃地出門”。
“你憑什么罵小姐,你個毒婦,我跟你拼了”。鐘蝶一個箭步就朝姜錦瑟沖去,她實在沒想到姜錦瑟竟然懷了云深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生下來,紀家哪里還有小小姐和小少爺的位置,不行,拼了這條命不要她也要把姜錦瑟肚子里的孩子弄掉……
姜錦瑟悠然的坐在那里,就像看一場鬧劇般怡然自得,鐘蝶還未近身,便被姜錦瑟身后走出來的高大男人一腳踹飛出去。
背撞上樓梯欄桿,重重的跌在地上,鐘蝶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可是胸口的疼痛令她蹙彎了眉。
“小蝶阿姨”。云涯趕忙跑過去把鐘蝶扶起來,鐘蝶卻抱著云涯哭起來:“小小姐,你和小少爺可該怎么辦啊,沒想到姑爺是那樣的人,老爺當年看錯人了啊……”
一個多月前紀家還是好好的,和樂融融,姑爺雖然老有緋聞纏身,但他和小姐一直恩愛纏綿,可是一個多月前的某個夜晚,老爺心臟病發突然死亡,小姐失蹤生死不明,而姑爺,就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對小小姐和小少爺橫眉冷對,現在又突然冒出個想要登堂入室的女人……
老天啊,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云涯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外公死亡的那晚,她被尿憋醒,一個人摸黑爬起來去上廁所,卻偶然看到書房的燈亮著,她聽到有爭吵聲,偷偷的跑過去……
而那晚,正是她生命中所有噩夢的開端……
該怎么說呢?云深是她的爸爸,可更是她的舅舅,一段被驟然揭開的塵封往事,一段帶著恨意和扭曲的、驚世駭俗的不倫之戀,外公當場活活氣死,母親驚恨之下遠走天涯,從此不明,父親性情大變,而她和渺渺、卻是這場仇恨和不倫之戀下的犧牲品。
怪不得,渺渺先天性聾啞,而她,在外人眼中,是個十足變態的天才女童……
這就是,近親生子的后果……
她足夠幸運,沒有成為智障兒或殘疾兒,而渺渺顯然沒有那么幸運了!
姜錦瑟抬眸,剛好望進云涯看過來的眼睛里,五歲的小女孩還不懂何為仇恨,那樣清澈黝黑的眼珠像寶石一樣漂亮,隱約令她想起那個女人……
永遠的高高在上,不屑一顧,她的女兒,更是得了她的真傳,卻是比紀瀾衣更加難以捉摸。
她只有五歲,不是嗎?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姜錦瑟雙手掐進掌心肌膚里去,逼迫自己冷靜,不要被嫉妒蒙蔽了雙眼,可是,人最無法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內心……
她好不容易爬到現在的位置,終于擠走了紀瀾衣,終于能和云哥永遠在一起,而紀云涯這張臉時時刻刻的提醒著她紀瀾衣的存在……
“想要弄掉我肚子里的孩子?那我就讓你嘗嘗何為生不如死,介耒,把她給我帶下去好好伺候”。
高大男子低聲回道“是”,大步走到鐘蝶身邊,輕輕松松就把云涯從鐘蝶身邊摘走,提起鐘蝶的衣領便把她拖了出去。
“小小姐,阿蝶再也不能照顧你了,你和小少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骨子里留著紀家的血脈,千萬不要讓紀家落到別人手里……”。
“小蝶阿姨……”。云涯緊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
“害怕了”?姜錦瑟好整以暇的欣賞著云涯的臉色,都說紀家出了個天才女童,三歲能算數背詩,四歲能彈琴寫字,五歲就能看英文專報,外邊傳的神乎其神,提起來都是一臉贊嘆忌憚,但在姜錦瑟看來,就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小女孩罷了,哪有外邊傳的那么神。
云深當年作為新貴入贅紀家,傷了多少女子芳心,紀瀾衣當年在名媛中也是受盡公子哥的追捧,兩人也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后來紀瀾衣一胎龍鳳,人人都說紀瀾衣命好,直到紀云渺三歲時才傳出是個聾啞兒,可是讓外界笑掉大牙,說不定紀云涯的天才名頭就是紀瀾衣為了挽回面子故意讓人傳出去的。
“來,叫一聲媽媽聽聽,興許我心情好了,以后你和你那個殘疾哥哥會有好日子過,否則,你真以為灰姑娘會存在現實生活中嗎”?紀瀾衣,看到了嗎?你的女兒要叫我媽媽,跪在我的面前,從此以后都要看我的臉色過活,哈哈,讓你跟我爭云哥、你有今天的下場,都是活該!
雖然不知道紀家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紀家很快就要成為過去,從此以后,她就是這里的女主人。
云涯扭頭往樓上走去,不知道渺渺醒了沒有,家里來了這么多的人,希望不會嚇到渺渺。
“紀云涯,難道你和你哥哥一樣,耳朵聾了不成”?紀云涯敢無視她的話,姜錦瑟不僅怒從心起,厲聲大喝道。
紀云涯嚯然扭頭,擲地有聲:“渺渺他不是聾子,我不許你這樣說他,這是我家,我不喜歡你,請你離開”。連生氣都和她那個不要臉的媽一個模樣,根本看不出來生氣,一副高高在上的派頭,讓人看著就惡心。
每當想到紀瀾衣姜錦瑟就冷靜不下來,尤其那張和紀瀾衣頗為相似的臉遙遙在上的注視著她,永遠的高貴皎潔,不容侵犯……
“看來到現在你也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也是,你只不過是個五歲的小孩,我能指望你懂什么?那好,現在我就明明確確的告訴你,這里已經不是紀家了,不久之后它就是云家,而我,就是這里唯一的女主人,所以,該滾的是你”。
姜錦瑟快步走過來拖著云涯往大廳外走去,姜錦瑟作為退役的前國家隊體操運動員,身體的力量和臂力自然不是云涯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能比擬的,云涯被她一把推了出去,跌倒在臺階之下。
“給我滾出去,再讓我看到你我就打斷你的腿”。云哥的心思是怎樣她不知道,但這兩個孩子是紀瀾衣生的,她看到就厭惡,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她不得嘔死,反正現在云哥還不知道,把他倆趕出去之后,即使云哥問起來她就說是倆孩子自己跑出去的,云哥要找倆孩子她也有辦法,等她生下孩子,云哥哪里還記得紀云涯和紀云渺。
云哥以前就不喜歡這倆孩子,還能指望以后喜歡嗎?
右臂被蹭掉一大塊皮,云涯疼的額頭冒冷汗,臉色蒼白的爬起來,便看到一個女仆扯著一個小男孩快步走了出來,那女仆走的過快,小男孩踉蹌的跟著,走出大廳的時候,突然摔倒在地上,小男孩卻不哭,安安靜靜的令人心疼。
“渺渺”。云涯快步跑過去,將小男孩扶起來,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渺渺,身上哪里疼嗎”?
看到面前的云涯,小男孩咧開嘴巴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眼睛湛然澄澈,令人想起碧藍高遠的天空,然而那微勾的眼尾帶出一抹隱藏的魅惑,灼灼的桃花眼像極了她們的父親。
云渺搖搖頭,拉著云涯的手笑的開心,仿似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冰冷和黑暗,只要有云涯在的地方,就是光明和希望。
“呵……名不虛傳的傻子,都什么時候了,還笑的出來”?姜錦瑟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剮過云渺的臉,云渺嚇得縮在云涯背后。
“把他倆給我趕出去,否則都給我滾蛋”。姜錦瑟再不看兩人一眼,踩著高跟鞋在女仆的攙扶下往大廳走去。
“小小姐,小少爺,對不起了”。男仆一手提著一個往莊園外走去,把兩人仍在大門外,大鐵門“哐當”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兩人的目光。
云涯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云渺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手,云涯恍然回神,撞進一雙擔憂關切的眼神中,云涯笑著抱了抱云渺,溫柔的說道。
“渺渺,媽媽不在了,外公也不在了,爸爸不喜歡我們,所以,這里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了”。
那我們的家在哪兒?
云渺的眼睛會說話,兩人不愧是雙生子,云渺雖說天生聾啞,但云涯卻能從他的眼睛里讀出來他心底的想法。
“家啊……”?云涯歪著頭想了想,“有渺渺的地方,就是家啊”!
云渺困惑的看著云涯,伸出手指指了指云涯的心口,再指指自己的心口。
涯涯不是說,只有爸爸、媽媽、外公,涯涯、渺渺組合在一起,才是家嗎?
云涯抬起頭看向天空,天氣陰沉的像要下雨,只是下午四點,整個天地黑暗的像暗夜來臨的前一刻,樹葉靜止不動,風里吹來悶躁的熱意。
“風雨欲來,渺渺,我們先找個地方躲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