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瞪著眼在破廟周圍轉了一圈,可惜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半張桌子,無奈地走了回去,蹲在那熱騰騰的飯菜面前,咽著口水使勁盯了幾眼,搖了搖頭,于歸拍開狐貍的手,抬手不輕不重地一掌打在那男子胸前,聲音悵然而無奈:“吃吧,你的愿望。沒有桌子,你也將近點吧。”
而明明剛剛在躺在地上靠著狐貍熟入的一絲靈力維持意識的男子被于歸輕飄飄拍下一掌之后卻瞬間彈跳而起,抓起食盒里的一雙竹筷話也不講就吃了起來。
那一瞬間,原本就不大的破廟瞬間充滿了一股令人心生向往的飯菜香味,于歸靠著狐貍蹲在那里一動不動,盯著男子不斷狼吞虎咽的嘴使勁地咽著口水,不一會兒,竟然連眼眶都紅了。
而破廟內多得是饑腸轆轆久未聞肉味的乞兒,被這股味道一刺激,頓時都忍不住地大咽口水,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于歸他們靠近。
慢慢地,人越來越多,于歸皺皺眉,并不是討厭他們,只是現在他們還是不要靠近的好,這男子還沒有吃完,也就是愿望還未完成,貿然靠近,狐貍怕是會對他們出手。
“不要再靠近了,他若是之后沒有吃完,你們要是不嫌棄可以將就吃點,但是,這些飯菜現在是屬于他的,貿然靠近,我怕大家會遇到危險。”于歸一向不是什么說話的人,一席話說完,人群不僅沒有聽話安靜或者停下來,反而變得愈發蠢蠢欲動,有人甚至忍不住開始哀求于歸。
“小姑娘,我都三天沒有吃飯了,那不是你買的嗎?分點給我吧,我真的好餓啊,反正他也吃不完,分點給我吧,就一點,我不要多的,分點給我吧,小姑娘,求你了。”
“是啊!他一個人吃不完的,分點給我吧,求你了……”
“求你了……”
“我好餓……”
……
于歸咬著唇搖搖頭,心底有些難過,真正涉足這個世界的半年里,她已經看過了太多這種路有餓殍的事情,而她也慢慢地由最開始的心痛到最后的沉默和躲避,不是嫌惡,不是害怕,只是,會難過,無能為力的難過,無力改變也不愿意為他們改變的難過,她不是圣女,她也不是善良到可以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說到底,她只不過是一心想著回家離開這個光怪陸離她害怕不懂的地方的自私的女人罷了,她實在做不到那么偉大,哪怕,每一次漠視離開,都會讓心疼的跟針扎似的,密密地羞愧和難過。
咬著唇,于歸面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十分堅定地搖著頭。
但或許是于歸的態度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堅決,也或許是面容幼嫩的她并不具有威懾力,在得到于歸的拒絕之后,仍然有人毫不放棄地朝他們靠近。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過后,稀稀疏疏的細碎的沙市落地的聲音把眾人嚇了一跳。
一回頭才發現,原本就坍塌了一大半的泥像在不知源自何處的巨大力量之下從中間劈成兩半,本就松散的沙市在余力之下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地。
余聲未過,原本還嘈雜吵鬧的破廟一瞬間就只剩下那男子大口吃飯大口吃菜的咀嚼聲,無邊的壓力和殺意彌漫在小小的破廟里。
暗自嘆了口氣,于歸收掉面上的不忍無奈,聲音冷淡而清晰地緩慢道;“大家都退下吧。”
這一次,破廟里幾乎所有的乞兒都又不甘,甚至憤恨,然而,卻沒有一個做聲,只是默默地無聲無息地退回了最開始的位置。
那人還在吃,于歸卻一下子失了胃口,看著那平日看都看不到的飯菜,呆呆的心口也空空的。
狐貍一如既往地沒有說話。
于是,整個破廟,除了夏日夜晚穿過破損的窗棱吹進來的颯颯涼風,就再也沒有別的什么聲音了,空氣靜靜地安靜著,焦躁著,壓抑著,等待著。
亥時過半,一直處于發呆狀態的于歸忽然被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驚醒,四處張望了一番之后發現,那一直在吃東西的男子竟然就這樣倒下了。
于歸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撲過去就塔上了他的脈門,一碰之下,于歸又呆了。
“他……他……”于歸有些緊張有些無措,結結巴巴地看著狐貍說不出話來。
“他死了。”清冷的聲音毫無停頓地接上了于歸的話,狐貍淡淡地掃了男子一眼,還是青黑色的皮膚,此時已經完全失去了最開始籠罩在其上的一層薄薄的生氣,身體也依舊瘦如枯槁,只是由于接連的進食,腹部高高地隆起,乍一看去特別像懷胎三月的女子。
“死……死了?”于歸的舌頭還是鋝不直,如鸚鵡饒舌般跟著狐貍的話。
“嗯,取出星引,我們明天就可以走了。”沒有絲毫地起伏,狐貍一向清冷地如半天的月亮。
于歸“嗯”了一聲沒有做聲,還是靜靜地蹲在男子身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狐貍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么,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而于歸,就這發著呆,直到有些灼熱的光線達到了臉上。
摸了一把臉,于歸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腳,卻一下子摔倒在男子身旁,揉了揉腳踝,于歸嘆了口氣,眼色也恢復了常色,只是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無奈的憂傷。
“狐貍,天亮了誒。”
“嗯。”
……
“狐貍,他死了,可是,他為什么會死呢?他不是還活著嗎?忽然就死了,嗯,死了呢,剛剛才吃完自己想吃的,就這么死了呢,這么快,這么年輕,就死了呢。”或許思緒比較亂,于歸雖然聲音輕柔,語速緩慢,但話語說出來卻雜亂無章,如同沉睡的夢人發出的囈語。
“哈哈,他當然會死了,不僅他會死,你也會死,我也會死,是人都會死的。這人死之前能碰到你們這樣的大機緣,死之前還能吃個夠,就是下了地獄也不虧,好歹是個飽死鬼。”說話這人正是最開始于歸他們進來時同他們說話的那人。
于歸聞言這才看了看四周,天已經大亮,原本還滿滿當當的破廟,此刻儼然冷清的如同一處鬼屋,除了于歸他們自己,就剩下那個一直半臥在草叢里的男子。
于歸張了張嘴,半響才開口:“他們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于歸雖然沒有惡意,但這話卻聽著不太客氣,那男子卻并不在意,哈哈笑了兩聲忽然撐著地面坐了起來,而后錘了錘自己的兩條腿兒,爽朗道:“腿廢了,走不了,就只能呆在這里了。”
于歸皺眉,而后又追問道;“那你吃什么?”
“哈哈,吃什么,有什么吃什么唄,我今天算比較走運的,他們都被你身邊那人嚇跑了,這剩下這么多好飯好菜,怎么說我也能吃到點。”于歸問得直,那男子也答得直接。
于歸聽后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干脆端起面前剩的比較多的幾盤菜,從外面的破竹篾里折了兩雙筷子,就著背簍竹筒里的清水沖洗了一下,合著那幾盤菜,一起走到那男子身旁,并將其中一雙筷子便遞給了他。
吃了一口,有些涼,雖然夏日夜里溫度沒那么高,飯菜也并沒有腐壞,但味道還是有些怪怪的,于歸搖了搖頭,又喂了自己一口,隨口道;“你不怕我們?”
那男子正吃得酣暢淋漓,下筷雖快但看起來并不粗魯,聞言抬眼看了看于歸,笑了笑;“怕又怎樣?不怕又怎樣?有什么區別。”
于歸聞言停了下來,皺皺眉,又歪著頭看了看男子,點點頭,“嗯,是沒有什么區別,反正都吃上了。”
那男子卻于歸的語氣逗笑,“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姑娘。”
“嗯。”于歸毫不猶豫地立即點頭,而后埋頭吃菜不說話。
兩人就這么靜默地吃了一會兒,期間菜吃沒了,于歸又跑回去端上幾盤過來,而后再吃,就這樣來來回回跑了大概三趟的樣子,于歸有些撐,那男子約莫也是吃飽了。
抬起筷子指了指死去的男子的尸體,挑眉道;“心里難過?”
于歸此時正含著筷子,有些為難再吃那個菜,聽到男子如此問,愣了一下,而后抿唇,點點頭,悶悶地應了聲:“嗯。”
那男子笑了笑,接著道:“他以前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兒,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算是這陵城一大富戶,在允陽都有他們的商鋪,他老爹就他一個兒子,寵的不行,他以前可不長這樣,那身子圓的跟個球似的,又白又胖,走路都看不到路,出門都是高抬大轎,仆從成群,欺男霸女,是個有名的紈绔,”男子說道這里頓了頓,又吃了一個丸子。
于歸被勾起了興趣,面色也好看了些,想了想追問道:“然后呢?他家那么有錢,他怎么會在這里,還餓成這樣?難不成家里破產了,還是家人被殺了?”
男子聽得于歸如此猜測,失笑而后點點頭,眼里都有了笑意:“嗯,一猜就中,后來他爹不知怎么惹了一個大仇家,大半夜的沖到他家里,把他們全家都殺了個精光,可惜這家伙那天剛好歇在楚館,讓他躲了去,等他回來,嚇都嚇死了,于是花重金請了一堆江湖人士當護衛,真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連江湖上歸隱多年的靈殺都跑了出來,一個也就算了,偏偏還有很多個,那仇家可打不過,沒辦法,就只好使了個法子把那家伙給抓了出來,本來打算把他殺了的,不過看著他一臉蠢樣,他忽然覺得殺了他太可惜,于是拔了他的衣服,給了他一身乞丐的衣裳,點上他的啞穴,放在城門口,讓他天天跪在那里乞討,而那仇家就跟他一起,跪在一邊,看著他口不能言、手舞足蹈地比劃,偏偏無人相信的樣子,沒有飯吃,沒有水喝,特別有意思,不到一個月,這人就不再喜歡說話了,人也瘦了一大圈,那么一下子,他那仇家忽然覺得沒意思了,就想把他放回去算了,他也不想殺了,哪里知道,那天他給了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忽然有人不知道怎地過來殺他們,不僅要殺這仇家,連帶他,也要殺,那仇家一時反應不過來,受了傷,而后拼死把這人扔到一個地方藏了起來,自己帶傷離開了,之后,這人不知道怎么地,又尋到了這里,不管誰說都不肯離開,又不肯去討飯,就這么一直餓著,直到昨天,你也看到了,就餓死了。”
故事很長,但那人說的卻很簡單,明明是很血腥,很兇殘的故事,偏偏經了他的口就變得風輕云淡、不值一提,于歸覺得有意思,挑挑眉:“你知道的這么清楚,你就他那個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