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孤兒院的孩子們上課,從小學(xué)四年級到高三,但是,只教數(shù)學(xué),他在學(xué)校打聽過她,她是醫(yī)學(xué)院的高材生,除了數(shù)學(xué),很多方面也很出色,然而,不知道在堅持什么,卻始終只肯選擇數(shù)學(xué),有一次他恰巧聽到孤兒院院長笑著詢問她為什么不喜歡教學(xué)生其他的功課,說孩子們都喜歡聽她講課,他聽見她當(dāng)時輕輕笑了笑,而后很歡快也很輕松地回答:“因為我這人不夠聰明啊,一心二用我就分心了,這樣別說兩門課,一門課我都準(zhǔn)備不好呢,院長你就不要為難我啦!”
有些撒嬌的口吻微微調(diào)侃著自己,他在外面聽著也不由地笑了,很有原則,但是,也是個懶丫頭。
或許是和自己很像卻又十分不同,他慢慢地開始注意她,在學(xué)校也開始有意無意地留意與她相關(guān)的消息,比如她又得了什么獎啊,又參加了什么比賽啊,參加辯論賽被人說得啞口無言,參加爬山社團卻總是拖后腿的那個……
他第一次如此關(guān)注而好奇地觀察一個人的人生,并默默猜測著她今后的舉動和發(fā)展,但是,偏偏這樣一個簡單的丫頭,卻總是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做出最令他想不到卻偏偏又像是她做出來的舉動,令他好笑的同時又更加好奇。
就如同鴉片一般,原本只是想嘗個味兒,卻不想把自己沉溺了進去。
只是,他不是一個喜言的人,他喜歡靜靜地看著,明明見到她心底歡喜,卻是不知為何總是開不了口,在莫名其妙離開那個教會他生存和生活的世界之前,他和她,幾年的交集,不過說過一次話。
……
“你是卓新?卓新?卓越的卓?新舊的新?真得是你?”于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又驚又駭?shù)卣玖似饋恚蓤A了眼睛盯著眼前清淡如蓮的男子合不攏嘴。
怎么可能?他是卓新?那個讓她心心念念、敢愛不敢言的男子?
于歸忽然覺得自己心跳得過快,臉也跟快要燒起來似的,眼神一飄忽然就不敢看眼前這個人了,如果他是卓新,那……
天哪~她到底在他面前做了什么?
犯花癡?跟蹤狂?沒有禮貌?輕浮?
于歸瞬間希望天空飄來一道閃電劈死她算了,太丟臉了,天哪,想她在那個世界小心翼翼地維護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如今……
全毀了,毀了,什么都沒有了……
于歸如喪考妣一跺腳,也不管卓新的回答,斜著眼睛又偷偷瞄了他一眼,恨恨地嘆了口氣,身形一閃就跑了。
她要去找狐貍哭會兒,她竟然在她暗戀的人面前干盡了蠢事,狐貍,我需要你的安慰……
卓新,或者說現(xiàn)在的蓮花大師趙靖則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于歸瞪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溜了,搖搖頭,暗想,怕是找人哭去了……
也是太丟臉了些,呵呵。
然而,于歸這一路跑卻并沒有看到狐貍,等跑下寺廟所在的山,到了城里,于歸忽然定住了。
他們當(dāng)時只定了三天的客棧,防著齊氏在廟里呆不久,而他們晚上也有個落腳的地方,可是,于歸心頭忽然有些惶惶不安,可是,他們,或者說她,在寺廟呆了可不止三天,且這些天,就一直沒有下過山,錢都在她這里,狐貍身上就一些買吃的用的碎銀子,三天早就過了,狐貍這些日子,是呆在什么地方呢?
于歸頓時覺得胸口一燒一燒得疼,心頭不安愧疚,各種滋味陳雜,原本還想和狐貍分享小心事的甜蜜早就蕩然無存,鼻子一酸,竟是落下淚來。
她怎么可以這樣?她怎么可以這樣呢?
她竟然只顧自己玩耍,忘了狐貍,狐貍會不會不要她了,狐貍,狐貍……
于是,一向祥和熱鬧的吉祥城中出現(xiàn)了這么一幕,一個眉目精致、衣著簡單的小姑娘,扎著簡單的垂髫髻,抹著眼淚,梗著嗓子,一臉驚惶害怕地邊哭邊到處看。
去過他們定的那個客棧,可狐貍果然已經(jīng)早不來了,店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大白天的,沒有狐貍設(shè)的結(jié)界,她也不敢貿(mào)然進齊府,只好干巴巴地抹著淚偷偷地在齊府外面徘徊,等待天黑找機會進去尋狐貍。
可是,天黑了,齊府她也找遍了,還是沒有狐貍。
于歸從后門跑出了齊府,忽然悲從中來、心如刀割,往后門外不遠(yuǎn)的林子地上一坐,抱著膝蓋,埋頭大哭起來,邊哭邊叫:“唔,狐貍,狐貍……”
狐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越哭越傷心,就差把自己淹了。
高掛的月亮之下,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樹木都被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黑色銀光,伴著習(xí)習(xí)的涼風(fēng),在地面投下一片婆娑的樹影。
狐貍自始至終沒有低下頭,閉著眼睛仰臥在高高的樹干上,透過繁密的枝椏,幾絲月光打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
于歸還在下面哭,但可能是哭久了,聲音已經(jīng)不如從前大,抽抽噎噎地有些嘶啞,但不論如何,她哭上一會兒,總會叫兩聲狐貍。
狐貍有些疑惑,叫他做什么了?
為什么,忽然又回來了?
陪于歸走了這么久的人間,其實,他還是不太看得懂人這種東西,上一秒還覺是這樣,下一秒,一個人就完全可以變成一個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一個樣子,太多面孔之下,致使他很多時候不知用何種心情和眼光去對待沿途遇見的所有人。
那么,于歸呢?這個把自己誆出來,如今在樹下哭的女人,又是什么樣呢?
狐貍腦海開始浮現(xiàn)一點點清晰而不間斷的畫面,他記憶力很好,因為看在心里的并不多,然而,此刻,如同皮影一般,一路上于歸經(jīng)過的所有事情,她臉上出現(xiàn)過的所有表情,如今都清晰而連貫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為什么呢?
狐貍有些胸悶,但這個胸悶伴隨著樹下忽然出現(xiàn)的熟悉身影又好了許多,再加上斷斷續(xù)續(xù)的名字,一時之間,他覺得,之前那股壓抑和閉塞的感覺好上了許多。
搖了搖頭,有片云飄了過來,擋住了眼前銀盤似的月亮,狐貍忽然睜開眼,無聲無息地靠著樹干坐了起來,眼光依舊淡然地不曾向下。
于是一個樹上,一個樹下,微微弱弱的哭泣聲加上樹影搖動的摩挲聲,一上一下,就這么無聲而詭異地對峙起來。
于歸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或許是累了,或許是哭得休克了,她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然而,她的精神卻是清醒了。
身邊還是沒有狐貍,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呆呆的,沒了往日那股靈氣,仿若被抽離了什么似的。
不知道是什么感覺,于歸把下巴搭在膝蓋上,無神地看著虛空某處發(fā)呆。
慢慢地,有一絲鮮美的肉香傳來,于歸的精神慢慢被拉了回來,眼神開始聚焦。
砰一下彈了起來,于歸驚喜地望著眼睛提著一屜包子的狐貍,高興地大呼一聲撲倒了他的懷里。
“狐貍,你回來了。”
她不敢問他昨晚為什么不出現(xiàn),她怕問了,下一次,狐貍可能真得就再也不出現(xiàn)了,她一直都知道,不論何時,狐貍肯定是看得到自己的,可是,昨晚,她哭得那么傷心,她到處找他,他肯定看到了,可是,到最后,他還是沒有出現(xiàn)。
她害怕,這一次,只是不出現(xiàn),如果,下一次呢?
是不是,就是永恒地離開了呢?
她不敢想,更不敢問。
“這是什么餡兒的?雞肉?豬肉?”于歸高興地打開那屜包子挑挑揀揀,完完全全不提昨晚的事情,紅紅的眼睛像腫的過高的桃子。
狐貍忽然伸手,摸了一把她的眼皮,于歸有些楞,抬頭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了看狐貍,見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什么想要深究的心思,便也受了嘴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吃著包子。
“狐貍,這兩天我遇著一個以前喜歡的人,就是你上次見到的那個漂亮和尚,他也是我那個時代的人,我想和他多說說話,晚上我就回來,好不好?”于歸不知道會說話的人都怎么說話,反正她一直都不是個會說話的,期期艾艾又遲疑地說完,于歸小心地抬眼瞄狐貍的表情。
可是,不論什么事,狐貍照例是沒有什么表情的,只是這一次,于歸看著心頭莫名的有些堵得慌,不等狐貍回話,就掏出身上所有的剩余銀錢塞給狐貍,“我們先去訂個客棧,晚上住用的,錢不多,就訂一間好了,咱跟以前一樣擠擠就好。剩的錢還可以買點吃的……”
于歸其實說得自己都很心慌,可是不說點什么她感覺更加的別扭,狐貍不說話的樣子以前到還不覺得什么,可如今兩人一下子安靜下來,于歸怎么著都覺得有些別扭。
倏地,狐貍狐貍忽然站了起來,于歸嚇了一跳,以為他跟上次一樣又要走,唰一下彈起來抱住他的胳膊,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狐貍回過頭,干干凈凈的瞳孔里什么情緒也沒有。
“不是找客棧么?還不走嗎?”
于歸緊了緊自己的手指,愣愣地點點頭,而后雙眼一瞇,重重地點點頭,“嗯,走了走了。去找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