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于歸得到消息趕到的時候，那好不容易以為自己得以母憑子貴當上主母的齊氏已然被齊天樂灌入了一整瓶鶴頂紅，尸體都硬了。

然而，雖然如此，那齊天樂依舊不解氣，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說，當初父親說過誰懷上了孩子就捧誰做主母，如今齊氏懷了老爺的孩子，自然是做主母的，只是老爺去了地府，她這主母豈有不陪之理，而后令人給齊氏的尸身換上了大紅的嫁衣，趕急給強買了一口棺材，就擺在齊老爺棺材的旁邊，一起就開始祭奠。

當著所有前來奔喪的眾人的面，得意地大笑者撫掌。

一些以前跟著齊老爺的老掌柜見此都暗地里搖搖頭，在恭恭敬敬地齊老爺上完香之后，也不等晚上便偷偷地推脫離開了，到最后，除了些意欲攀上新當家的新人，走得都沒剩幾個了。

人走茶涼，于歸話也說不出來，一直坐在熱熱鬧鬧不似辦喪事反似辦喜事的齊府高高的屋頂上，木著臉，就那么看著，看著堂前人走人來，看白燭燃出血淚。

及至天明，沉睡的人們還沒有醒來，堂前的火紙也早已燃燒殆盡，灰黑的紙灰徒勞地跟著涼風打卷，于歸被晨露浸濕的睫毛顫了顫，忽然動了動已經坐得全身僵硬的身子，面無表情地抬腳飛身而下，翩然落在那空蕩蕩的靈堂中央。

燃氣一炷香，于歸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插入香壇：“齊老爺，一路好走。”

而后毫不猶豫地推開放著齊氏尸體的棺木，靜靜地凝視著棺材中腹部已然明顯隆起此刻卻已經僵硬得如同石頭般的身體，什么也沒說，抬起手，輕輕落在她那微凸的腹部，一道白光閃過，那已然雙目緊閉的尸體忽然睜開了眼睛，渾濁的沒有神采的眼眸里盡是不甘和絕望，于歸愣了愣，本想抬手將她雙目闔上，但卻似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收回手，淡淡笑著：“你想這樣就這樣吧。”

隨后棺蓋也不曾闔上，拉住狐貍的手，轉身就走了。

……

“你還在為她的死而自責？”

天青色雨洗過的天空淡淡地飄著幾朵浮云，趙靖面色一如暈開的夕陽，溫柔和沉靜，緩緩地給于歸身前的瓷杯斟茶，冉冉的水汽浮起，將人原本就模糊的表情飄搖的更加恍惚。

“我也不知道，”于歸仰著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眼神空洞而悲哀，“我只是覺得，一個人的人生，并不會因為一次幫助變得如何，畢竟，生活是自己選的，日子是自己過得，旁人再如何努力，也終究是旁人，可是，人生多舛，世事莫測，白云蒼狗一般地變化，真正發生的時候，才發現，有些事情，知道，并不代表能夠可以這么快地接受。”

趙靖偏過頭，看著破曉的日光化作晚點金線，斜斜地撒在她的臉上，干凈清晰，連她側臉上淺淺的毛孔都能看清，然而，那樣純凈的一張臉上，此時此刻，卻寫滿了茫然和無奈。

低低嘆息一聲，趙靖起身，慢慢地走到于歸身后，一字一句緩緩道：“正因為世事萬變，無從預測，故而，人世短暫，多行珍惜。”

薄薄的云層也漸漸的散去，太陽也撕去了最初的矜持，慢慢地放了開來，遠處有寒鴉早早報道，停留在還沾染著晨露的枯枝上，喑啞著嗓子低鳴。

于歸離開的那一天，已經距離拿出第三枚星引一個多月，離了齊老爺的鋪子，慢慢地都有了離心之一，再加上那日傳出的齊氏冤死，死不瞑目的傳聞，不過短短一個月，原本家業深厚的齊氏便如同一堆被抽了底薪的柴火，燃燒了最后的光芒而后猛然熄滅，再不復之前的風光。

深秋的風慢慢地變得愈發深厚而濃烈，夾雜著冬日欲來的呼嘯低低咆哮，趙靖站在長長的看不到頭的山路上，淺笑著緊了緊于歸的披風。

“風很大，路上注意安全，累了就休息，我會在這里一直等你的。”

于歸點點頭，面上有些羞赧的桃花，斜著眼睛看了看默不作聲的狐貍，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嗯地幾聲就逃也似的轉身就走了。

狂風的怒吼越發囂張，狐貍看著前面蹦蹦跳跳如同稚齡的小孩兒般的于歸，只是淡淡地抬眼看了一眼眼中盛滿溫情地趙靖，什么也沒說，抬起腳，不聲不響地跟了上去。

路還很長，但，或許，我再也不能陪你了。

仰頭看了看天邊已經看不清顏色的星輝，狐貍眼中的黯然愈盛，無聲地停下來，對著于歸歡悅的腳步，輕輕地張開口：“以后，要學會一個人成長。”

歡歡喜喜走了一路，于歸越發覺得心口的喜悅無法掩藏，一轉身做個鬼臉就打算嚇一嚇狐貍，然后，林中的寒風刮過，吹起幾片被朝陽燃燒的枯葉，空蕩蕩的林間小路，身后一個人也沒有。

“狐……狐貍……”于歸一下子傻了，半扭的身子僵直著一動不動，劇烈的情緒刺激著頭皮，一股從骨子里發出的戰栗讓她的牙齒都開始打顫。

有風將什么吹到耳邊，輕柔而斷斷續續，一如往昔照耀他們前進的星光：

我愛你。

“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