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嫁給朱三山，朱王氏沒挨過一回打，這是四十年來頭一回。頓時她被打懵，忘記了哭，忘記了嚎叫，甚至忘記了平時最拿手的咒罵和潑辣。

朱三山望著老婆子，忽然不知該如何處置她。

“爹，不要再打娘了，還是聽娘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敝煨∩徱灿行﹪樸?，她爹一向老實，對她娘惟命是從，這一次發(fā)這樣大的火，定是娘做了什么對不起爹爹的事。

“老婆子，我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你要老老實實原原本本的說清楚?！?/p>

朱三山捂著頭，蹲下。盡管氣極，他還是愿意給老婆子一個解釋的機會。

朱王氏雖沒有偷人，但在樹林里沒穿衣服卻是事實。平時嘴快能罵的她，忽然不知如何啟齒了。守著閨女更不好意思說，讓閨女回屋吧，又怕老頭子再打自己。

“孩他爹，我說……我說清楚，但是我說了之后，你別再打我了，行嗎？”朱王氏這么多年來第一次懇求老頭子。

朱王氏雖一肚子委屈和憤恨，但卻無處發(fā)泄，如今還被老頭子教訓，瞬間蹦跶不起來。

“好，你說吧?！敝烊阶焐线@樣說，但心里卻做出了決定，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無論老婆子說什么，他都會原諒她這一回。

朱王氏看了小蓮一眼，“小蓮，你先回屋。”

小蓮望了她爹一眼，她爹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出去。

小蓮走出去，關(guān)上房門。

“說吧，老婆子?！?/p>

朱王氏坐到椅子上，緩緩開口，“前天，慧娘帶我去喬大夫那里看好了病，給了我二兩銀子，說是五個月的養(yǎng)老錢，我就高興地接過來，之后我就想回家，結(jié)果下雨了……”

朱王氏詳詳細細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老頭子，愣是沒敢說養(yǎng)老銀子是她硬要來的。

朱三山指了指朱王氏的鼻子，“你啊你，都分家了，還去問老大家要什么養(yǎng)老銀子？還債的時候，我們沒出錢，分家時沒給他們半厘錢，你怎么好意思接過銀子的？都是貪財惹的禍啊?！弊屓思铱戳藗€精光，真是給朱家祖宗丟臉。這些話，朱三山生生忍住沒有說出口。

“要銀子怎么了，把老大養(yǎng)那么大，還不該要嗎？”朱王氏理直氣壯的說道。

“你是把老大養(yǎng)大，可這么多年來，他掙得所有錢都交給你保管，分家時什么也沒給他，現(xiàn)在我能掙銀子，你還問他們要什么養(yǎng)老錢？當時分家時不是說的清清楚楚嗎？孩子們怎么攤上你這樣的親娘，真是倒了八輩血霉！”他知道老婆子的脾性，定是她開口要錢，慧娘才給她的。

“老頭子，我們?nèi)ユ?zhèn)上報官嗎？我怕影響你的聲譽，生生忍下要報官的心思，可……你，你是怎么對我的？”朱王氏低聲說道。

“報什么官，還不夠羞人嗎？你要整得整個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嗎？以后不要再去老大家要錢，不然有你好看的?！敝烊骄娴馈?/p>

“老頭子你怎么說話呢？你以前可不這樣的，我讓人打劫了，你不但不憐惜，還這樣說我，我……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敝焱跏祥_始趴在地上嚎哭。

“就知道哭，你丟人都丟到劉家莊去了，你還好意思哭，讓別人看了身子，也就是我這樣的烏龜王八還想著跟你過下去?！敝烊綉嵢凰らT離去。

老頭子這話里的意思是不會休她，早知道她就不這么嚎哭了，起身，拍了拍身上，打盆水，洗了把臉，又跟沒事人一樣了。

臉皮比城墻還厚說的正是朱王氏這樣的人，她打開門，“小蓮，小蓮。”

朱小蓮趕忙開門出屋，“娘，什么事，爹呢？”

“你爹走了，咱們做飯吃。餓死老娘我了?！敝焱跏线呎f邊往廚房走去，既然老頭子不會休她，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銀子嘛？以后再想辦法搞銀子。還有劉三福家的，這筆賬早晚她要算回來。

“爹真的沒事了？娘，你用不用上點藥？”朱小蓮關(guān)切地問道。

“上什么藥，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等你爹回來一看，嘴上不說什么，但會心疼?！敝焱跏隙即蛩愫昧耍韧盹埱?，她再拿小蓮的胭脂抹一抹，這半邊臉看上去會更紅腫。

朱三山跑出家門，沒敢去上工的地方，怕被別人笑話，這一輩子過得真夠窩囊的。他一口氣跑到山上，在山頂坐了好長時間，之后下山，在山腳下的陰涼處歇了歇腳。

一條頭呈三角形，背黑褐色，頭腹及喉部白色，散布有少數(shù)黑褐色斑點的五步蛇，在朱三山不知不覺間，在他的腳脖子上咬了一口。

這個時候，山腳除了他再無旁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撕下衣服綁住腿，但仍舊出血不止，快速往家跑。

此時的朱王氏還在那半邊臉上涂胭脂。而朱小蓮已去溪邊洗衣服。

當朱三山拼盡全力跑到家時，已渾身廣泛出血，快要不省人事?！袄掀抛?，老……婆……子?！彼M力地喊著。

可朱王氏正在屋里裝委屈，愣是沒出屋。

朱三山四肢癱軟，瞬間倒地。

朱王氏在房里等了許久也不見老頭子進屋，便屈尊走出來看看。

一看到渾身都是出血點的朱三山，“啊”她大叫起來，“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救命啊……”

等她喊來人，朱三山已經(jīng)氣絕?，F(xiàn)在老頭子永遠不可能休她了。“老頭子，你怎么就這么走了呢？啊……俺的夫啊……你怎么就這么走了……”她拖著長腔，用村里人哭喪的聲調(diào)哭著。

仵作來看了看朱三山的情況，直說佩服朱三山，被五步蛇咬傷，一般被咬者不出五步即亡，朱三山到底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回到家？或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的傳統(tǒng)觀念，驅(qū)使著朱三山拼盡全力回到家中院落吧。

朱家老大、老二和老二媳婦得了消息匆忙往家里趕。朱李氏因為懷著孕，不能見死人，怕沖，所以在家呆著，沒有去婆婆那里。

瞬間，朱家莊傳滿，朱三山因承受不住朱王氏偷人，服毒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