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天微暗,華乾殿里打起了宮燈,外殿的大堂內(nèi),暖煙升騰,檀香裊裊中彌漫了清淡的茶香,一盞茶,一碟蜜餞,幾碟晶瑩剔透的糕點(diǎn),軟榻里,窩了個小人兒,翹著二郎腿,嫩生生的手指正掐了一塊往嘴里送。
誒呦,這可是御用吃食,這人兒偷香來得太堂而皇之了。
這時,殿外桂嬤嬤道:“小姐,常湘王殿下將人送來了。”
聞柒伸了個懶腰,勾了個笑眼望去,嘴角一咧:“哎喲,怎么是抬著來的?”聞柒揮揮手,稟退了宮人,瞅著那四人抬的軟榻,笑著上前,踢了一腳,“這是殘廢了?”
這軟榻上躺的,可不就是聞家姑奶奶看上的小妙人。
妙人兒哭喪著臉:“常湘王殿下把奴才扔去了敬事房。”
“敬事房啊。”聞柒眸子下意識一瞟,落在某人褲襠上,賊笑地拍拍林小賤的肩,“那種野蠻人,咱不和他玩耍了,以后跟著姐姐混,吃香的喝辣的。”
林小賤捂著褲襠,哭腔很濃:“尊主子教誨。”
聞柒大手一揮:“別客氣,都是自家人。”
誰自家人?流氓才一窩!林小賤眼里蓄了一泡淚,不敢掉也不敢抹。今兒個之后,這宮廷萬事通掉進(jìn)狼窩了。
“羞花來,和姐姐說說宮里可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兩腿翹著,端了碟來路不端正的吃食,仰著下巴,十足的流氓卻帶著一股子自成一派的貴氣。
誒,這才剛進(jìn)了狼窩,就得掏肚腸,林小賤千算萬算,算得準(zhǔn)這燕宮百態(tài),卻栽給了這姑奶奶,羞花?這賜名……那都是淚啊。
林小賤道:“主子圣明,掖庭殿正鬧著呢。”
聞柒眉眼一挑:“掖庭殿?太子?”對著外頭吆喝了一句,“桂嬤嬤,熱壺好茶來,再添些吃食。”眨巴著眼催促,“快說快說。”
這廝,要不要幸災(zāi)樂禍得這么明顯?就一唯恐天下不亂的主。
“說是常廣王受了重傷,到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太醫(yī)說折了兩條胳膊,斷了三根肋骨,怕是要睡上好一陣子,太子聞此大怒,差了大理寺卿徹查。”林羞花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自個剛認(rèn)的主子,他那無所不知的腦袋也想不通這十三歲的人兒怎么就將一大男人踢得半身不遂呢?
聞柒端著茶杯,抿了一小口,笑瑩瑩地問:“查到誰頭上了?”
“常湘王殿下。”
栽贓嫁禍啊!禍水東引啊!林小賤垂著頭,琢磨:為何是那位爺動的手?同流合污?狼狽為奸?嗯,奸情四起!
那廂,聞柒撒著腿丫子在軟榻上打滾,扯著嗓子嚷嚷:“紅顏啊!禍水啊!”
紅顏是誰?禍水是誰?這位主子還是那位爺?林小賤只搖頭。
聞柒一腳蹬著狐裘小毯,嚼著一嘴糕點(diǎn)含糊不清地大嘆:“誒,這都是誰造的孽啊。”
還不是您老!
雖不知道誰是紅顏誰是禍水,但林小賤敢篤定,就是這位主子造的孽!
聞柒坐端正了,抬抬手:“繼續(xù)。”
“常湘王自然否認(rèn),說是他要下手,踢斷的就不是常廣王的胳膊,而是命根子。”林小賤從四人抬的小榻里爬出來,抬著臉看自家主子。
“噗!”
聞柒一口茶水吐出,噴了林小賤一臉,嗯,上好的毛尖,御用貢品,皇上都沒喝上幾口,前兒個國庫遭賊,洗劫一空了,這毛尖也遭了賊手,原來是進(jìn)了這姑奶奶的賊窩。
林小賤抹了一把臉,無聲嘆息。
聞柒抹了一把嘴:“燕湘荀真有種!”
比不上您老人家!腹誹完,林小賤又說:“太醫(yī)又說常廣王身上的傷雖重,可還不至于昏迷至久,真正的原因是常廣王中毒了。”
果然,果斷又狠絕,這才是秦宓。聞柒擰著眉,托著下巴:“難道是蛇毒?”
林小賤點(diǎn)頭:“常廣王身上確實(shí)有小白大人的牙印。”
好你個秦宓啊,用人家窩里的嘴,反咬人一口!絕,真絕!聞柒瞇著眼:“然后呢?”
“宮人便說前些日子皇后給常湘殿送了個美人,喚作西秀,那西秀姑娘原是常廣王宮中的近侍,常廣王殿下還沒嘗鮮呢,居然讓常湘王殿下賞賜給了太監(jiān)做對食,常廣王實(shí)屬氣不過,這才與常湘王打了起來。”林小賤噓吁不已,這點(diǎn)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那位爺都知道,想來這燕宮都被那位爺捏在了手心。
“沖冠一怒為紅顏啊。”聞柒連連點(diǎn)頭,“不錯不錯。”眉眼上挑,盡是趣味,“皇帝老頭怎么說?”
“皇上多少忌憚元妃和凌國公府,常廣王又是個十足的紈绔,只是太子殿下那也要個交代,皇上便下旨將常湘王押去天靈池,讓天靈池的寒氣好好洗洗常湘王一身氣焰,這寒冬臘月的,就算沒傷筋動骨也有的受了。”
天靈池的水,至寒,專用來懲治大燕犯了過的皇家子嗣,要不了命,就是吃些苦頭。誒,常湘王也是遭罪啊,這窗外,寒風(fēng)大作的。
秦宓這手,也是出得狠啊。
聞柒撐著臉,看著窗外,怔怔出神。
林小賤瞅瞅窗外:“主子,您在看什么?”
外頭,風(fēng)刮得更囂張了,冷風(fēng)瑟瑟,這深冬,越發(fā)冷了。
“我在看,”聞柒眨巴眨巴眼,扣著茶杯,捏了塊糕點(diǎn),任茶涼,她笑笑,“這天什么時候下雪。”
誒?這是盼著人常湘王受罪?要不要幸災(zāi)樂禍得這么明顯。林小賤搖頭,替前主子抹同情淚。
“羞花啊。”
喲,這陰森森的語調(diào),真真毛骨悚然,每每這姑奶奶如此,那便是有人要倒霉了。
林小賤心肝一抖:“奴,奴才在。”
一條腿搭上了案桌,聞柒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敲著膝蓋,幽幽問道:“知道常廣王的胳膊是誰踢斷的嗎?”
您老啊!
林小賤縮縮脖子:“知、知道。”
聞柒挑挑眉,嘴角一勾:“你說說。”
說?能說嗎?敢說嗎?林小賤支吾了好半天:“常,常湘王。”誒,揣著聰明裝糊涂,他容易嗎?萬事通神馬的都是屁,在這姑奶奶跟前,就一龜孫子。
聞柒打了個響指,笑得春花燦爛:“回答正確,有獎哦。”
林小賤抹汗:“奴才不敢。”
她眨眨眼,眸中透著狡邪的光,狐貍一般:“廚房里溫著一鍋鹿血燉牛鞭,乖,去喝干凈了,今天凈身房的遲公公還跟我說先天不足,要以形補(bǔ)形呢。”挑挑眉,壞壞模樣。
先天不足,以形補(bǔ)形……
八個字,林小賤的死穴,誰會知道,這伺候?qū)m妃凈身沐浴的近侍內(nèi)侍是個偽宦官。
天知地知林小賤知,哦,姑奶奶知。蛇打七寸,這位主子拿捏得如此精準(zhǔn),自此,他做牛做馬萬死不辭!絕啊!
林小賤哭了:“奴才,”重重一跪,“謝主隆恩。”這一鍋鹿血燉牛鞭下了肚,那寶貝蛋不廢,也要?dú)埩恕?/p>
若論無良,此人稱二,誰敢稱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