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328年,天元帝楚灃沉迷聲色,荒淫無道。
定王楚璃不忍百姓受苦,揮軍北上,意圖攻陷皇城弒兄,另立明君。
時逢北秦大旱,北伐二十萬大軍被困在邕城,整整兩日,滴水未進。
炎熱的夏季,太陽烈得能把人烤去一層皮。
舉目四望,農田干涸呈現龜裂狀,地里莊稼全部枯死,百姓顆粒無收。
秋鳳筠站在一家農舍前,看著四周蕭條之景,無奈地嘆了口氣。低眉時看了看手中瓷碗內略微渾濁的水。
盛水的瓷碗極其粗糙,壁上有條細細的裂痕,邊緣上還有大小不一的缺口,若不小心,定會直接割破嘴皮子。
抿了抿早已干得起了一層皮的唇瓣,秋鳳筠嘶啞著聲音對農舍主人道了聲謝便轉身朝著軍營走去。
她走得很認真,余光時不時瞟一眼腳下又盯回碗里的水——那是兩日來她見到的第一碗水。
她知,這碗水來之不易。
她知,那戶人家有了這碗水或許可以多活幾日。
但她更知,她的夫君楚璃是北秦的定王,是北伐軍的統帥,更是拯救北秦萬民的唯一希望。
所以,這碗水,她必須一滴不漏地帶回去給楚璃。
哪怕她也渴得喉嚨似火燒。
哪怕……她肚子里的寶寶也想喝。
……
半柱香的時間,秋鳳筠終于成功將水端到軍營。
大帳內,楚璃端坐在桌案前,雙眸緊緊盯著面前的輿圖,身披黑色大氅,背影挺直,雙眉修長,弧度英銳,眉下幽黑的眸子被賬內燈火映襯得明光閃爍。
“阿璃……”瞧見自家夫君為戰事操勞日漸消瘦的面容,秋鳳筠心中微微一動,雙手將瓷碗捧得更緊,緩緩走了進去。
楚璃聞言抬頭看過來,一身的凜冽之氣在看清來人是秋鳳筠后迅速褪去,眉宇間頃刻染上寵溺的柔色。
片刻之后,他視線定在秋鳳筠手里的碗上,眉頭微蹙,“鳳筠,你又去百姓家里討水了?”
秋鳳筠不答,笑意盈盈道:“我的夫君是北伐二十萬大軍統帥,哪能被活活渴死?”
話落,秋鳳筠已走至楚璃身旁,將碗遞給他,“喏,這是為妻討來的水,夫君快喝了吧!”
楚璃瞧著那碗,瞧著捧著碗那雙原本該白皙修長但如今卻因征戰沙場長滿繭子的手,垂下的眸子里快速劃過一抹異色。
楚璃接過碗放在桌上,順勢將秋鳳筠攬進懷里,幫她拂了拂被風吹亂的發絲,這才抬起瓷碗遞給她,“鳳筠,你昨日徹夜未眠安撫軍心,體力消耗大,比我更需要這碗水,你快喝。”
“不。”秋鳳筠搖搖頭,將碗推回去,“夫君是天,是北秦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活著才能救天下的百姓,這碗水,自當是該你喝的。”
“那我們不爭好不好?”楚璃含笑道:“一人喝半碗。”
看著楚璃眼中不容拒絕的神色,秋鳳筠再不推辭,點點頭,“好!”
秋鳳筠一心盯在楚璃身上,并未察覺到楚璃喝完半碗水以后拇指指腹輕輕刮了刮瓷碗邊緣。
“鳳筠,該你喝了。”楚璃抬起頭,將剩下的半碗水遞過來。
秋鳳筠彎了彎唇,笑著接過。
喝下去不到一刻鐘,秋鳳筠便察覺到自己開不了口,喉嚨處像被人切斷聲帶,渾身癱軟無力,她自凳子上跌落下來,伸出顫抖的手指好不容易抓住楚璃的衣袖,誰知楚璃突然錯開身,居高臨下看著她,眸中盡是淡漠。
“對不起,鳳筠,民間有百姓傳言說你是妖星轉世,此次北秦大旱皆因你而起,就在剛才,我收到百姓的聯名信,一致要求要將你充為軍妓,至死方休。”
秋鳳筠霍然睜大眼,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
這是她穿越過來第一眼就愛上的男人。
這是她拋棄貴女生活每日于戰火中追隨的男人。
這是她甘愿給農戶下跪只為求一碗水給他解渴的男人。
而此刻,和她相濡以沫三年的男人竟然相信了外界妖言要置她于死地。
秋鳳筠精致的眸子頃刻之間聚攏云霧,努力將那只因為握劍,虎口長了厚繭的手伸向前,渴望楚璃能拉她一把。
“鳳筠,你委屈一下,就當是為了我,為了北秦百姓。”楚璃后退一步,躲過秋鳳筠的拉扯,俯下身,幽黑的眸子里沒有分毫憐惜。
秋鳳筠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
眼前的人一如初見那樣高貴俊郎,身上還披著她親手縫制的大氅,他卻用最溫柔的語氣對她說“你委屈一下,就當是為了我,為了北秦百姓”。
原來在他眼中,被充作軍妓只是“委屈一下”嗎?
無力地垂下眼眸,秋鳳筠緩緩收回手,在小腹上停了停。
片刻之前,她原本想告訴他,她懷孕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當爹了。
可是他卻親手對她下毒,將她毒啞,封她內力。
“帶下去吧!”
楚璃轉過身不再看她,沖外面的守衛擺擺手。
秋鳳筠很快被帶到士兵營房,她全身無力,說不出話,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著營房內一個個面面相覷卻流著哈喇子的士兵,直到視線模糊再次落下淚。
“王爺有令,憐惜秋鳳筠者,軍規處置!”
屋外傳來一聲高喊,那聲音決絕,毫不留情。
士兵們原本礙于秋鳳筠是定王妃,不敢上前,此刻一聽,立即抖了抖身子——傻子才會放著美人不享用而觸犯王令!
一時間,整個營房里盡是脫鎧甲的衣料摩擦聲。
秋鳳筠無力地躺在地上,含淚的目光變得狠厲,她渴望用最后一絲威嚴換回士兵們的懼怕。
但無論她是何表情,士兵們都視而不見,輪番欺身而上,秋鳳筠幾次昏死過去又被疼痛折磨醒。
最后一次,小腹處突然傳來劇烈的疼痛,比之前被凌辱時還要抽絲剝繭的痛。
額頭上冷汗淋漓,秋鳳筠蠕動著嘴唇。
“救……我……”
簡單的兩個字,無論她如何喊都發不出任何聲音。
下身突然涌出鮮血,那血刺目妖冶,仿若開在彼岸的花嘲笑著她從前的愚蠢,識人不清。
士兵們得見秋鳳筠突然大出血,皆慌了神,紛紛穿上衣服就往外面跑。
秋鳳筠勉力忍著劇痛,撐著眼皮,渴望有人去通報楚璃,得到最后一絲救贖。
可整個營房內只充斥著鮮血的味道。
直到她永遠閉上眼睛,也不曾有人進來過。
“王爺有令,妖星轉世,附于定王妃秋鳳筠之身,天庭震怒,降旱人間,百姓受苦,餓殍遍地,今順應民意,端除禍根,王妃秋氏,廢為庶人,賜以天火之刑,即刻行刑!”
這是秋鳳筠最后一絲神智感知到的聲音。
就在她徹底停止呼吸后,她的夫君高舉火把,當著天下人的面將她的尸體燒成灰燼。
……
……
“二公子……二公子……”耳邊有人在焦急的低喚,秋鳳筠霍然驚坐起,大口喘著氣,待心緒平定下來才緩緩側身,望著床榻前美貌的丫鬟。
“二公子又做噩夢了?”說話的丫頭叫霜兒,生得溫婉,瓊鼻黛眉,此刻手中正拿著一塊浸了溫水的絨巾替自己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眉目間盡是擔憂。
聽到霜兒的問候,秋鳳筠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是了,她早已在六年前就重生到南齊晉安侯府“嫡次子”葉陽清的身上,并在剛重生那一年遇到重光寺的得道高僧普玄大師批命,說她命中有大劫,需出府避禍六年整方能回府,這六年里,她舉步維艱,最終還是創立了血盟這個秘密組織。
如今是南齊268年,北秦334年,算起來,楚璃坐上北秦帝座已經六年了。
抬頭看了看窗外依舊飄不停的雪,葉陽清蹙眉問:“如今是什么時辰了?”
“未時。”霜兒柔聲答,“午時我端了飯菜來,但見二公子睡得不大安穩,囈語不停,起先我不敢喚醒你,可看你似乎在夢中很痛苦,我一時不忍,這才……二公子見諒。”
“沒關系。”葉陽清擺擺手,穿上衣服下了床就朝著門外走去。
霜兒一驚,立即拿過厚錦鑲銀鼠皮披風替她披上,嘴里嗔怪道:“屬下們雖叫你一聲二公子,可你畢竟是女兒家,身子骨到底弱些,這樣大意可不行,萬一病倒了就不妙了,血盟還等著你主持大局呢!”
“不是還有完顏澈?”葉陽清側身,接過霜兒遞來的暖爐,剛才噩夢帶來的清寒消退了大半,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完顏澈那個半路撿來的忠犬護法也該是時候替她管理管理血盟了。
“完顏護法?”霜兒愣了愣,“二公子你真的信任那個來歷不明的人?”
“有什么不放心的。”葉陽清從院子里吐蕊的梅花上收回視線,“他總不能憑一己之力就能吞了我花六年時間創建的組織吧?”
“那倒也是。”霜兒點點頭,血盟雖隱秘,但勢力范圍極廣,沒有二公子本人和她手中的血盟令,其他人根本無法調動任何一方勢力。
二人說話間,院子外進來另一個丫頭紫菱。院子里的雪雖被清掃過,但路面到底有些滑,紫菱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把剛剛得到的信件遞給葉陽清,“二公子,侯府來信說春節將至,讓公子即日回府也好闔家團圓。”
葉陽清毫不意外地靜靜聽著,六年避禍期限已過,晉安侯府是該傳信來讓她回去的。
抬頭看了看飄著鵝毛大雪的天空,她在心里微微嘆了一聲,如此大的雪讓她即日啟程,只怕是有心人的安排吧?
想不到前生里陪著楚璃從朝堂斗到戰場,這一世卻要參與到后宅婦人們的勾心斗角中。
“既然如此,那便準備準備啟程吧!”葉陽清將手攏進袖子里,兩手抱緊暖爐轉身回了房。
霜兒看了看不見停的雪,本欲勸阻,但見葉陽清心意已決,她抿了抿唇,出了門將張嬤嬤剛做好的精致飯菜端進來。
一眼見到白瓷蠱里的燕窩八仙湯,葉陽清眸子凝了凝。
她記得,那是楚璃最愛喝的湯,而她曾經為了煲這個湯親自去找竹蓀險些從崖上摔下去。
盛了一勺放進嘴里,葉陽清只感覺滿嘴的苦澀。
楚璃,六年前我委屈一下淪為軍妓,血崩而亡,六年后,你是北秦帝王,獨霸一方,帝寢殿里與妃子纏綿的時候,你可想過我那未出生的嬌兒是如何胎死腹中的?
楚璃,我回來了,秋鳳筠回來了!你……準備好接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