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陽清今日出來得匆忙，只穿了一件天青色暗竹紋錦袍，身上連件披風也沒有。

幸而此刻走的是上坡路，感覺不到寒冷，沒多時，她額頭上就鋪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晨光穿過覆蓋了白雪的樹林間隙，投射在她清瘦的背影上，衣飾本就單薄，出汗以后便緊緊黏在皮膚上，勾勒出她纖巧的身姿。

許一跟在葉陽清身后，偶爾抬頭看看她的背影，蹙眉垂目，再抬頭，再蹙眉，如此反復多次，神色有些古怪。

事實上他一直不明白世子為什么對這個傳聞中克死生母的人這么上心，更何況葉陽清還是個男人。

可是現在看看葉陽清的背影，竟有些像女人，難不成世子果真好男風，而且好的還是這種偏秀氣俊雅的男子？

想到昨日世子無故跑去盤龍關還吻了葉陽清，許一攸地睜大眼睛，抿著唇瓣又看了葉陽清一眼。

葉陽清察覺到他的異樣，索性停下腳步回轉身，“許護衛，我背上長花了？”

許一沒料到她會轉回來，尷尬地笑了笑，“沒……沒有?！?/p>

“那你干嘛老是盯著我的背看？”

葉陽清神色狐疑，她自然感受到了衣服緊緊黏在身上的感覺，上下自檢了一番，自認為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才抬起頭再次看著許一，“還有多久到書院？”

“啊……不……”許一還沒從剛才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舌頭打結道：“我們不去書院?！?/p>

“那去哪里？”葉陽清問。

許一指了指葉陽清右手邊分支出來同樣鋪了石階的小徑。

葉陽清順著看過去，被覆上厚雪的樹林掩映間，隱隱露出亭子朱漆一角，晨間有霧氣，那亭子便如同空中閣樓般若隱若現。

“世子說這里位置極佳，視野開闊，在此看戲必定能看到精髓。”許一看著亭子道。

葉陽清沒說話，看來她猜對了，蘇玦的目的是讓她來俯瞰錢家戲班子的巢穴，可是隔了這么高的距離，能看到什么？

“清二公子，請！”許一稍稍躬身。

葉陽清不再猶豫，徑直走在前頭，到了亭子前，她才停下腳步，神情訝異。

亭子建在懸崖上，除了能夠直接觀望到錢家戲班子那一面，左右兩面垂了黑色重錦，正面垂碧色流蘇，隱約可見里面擺放著一張小幾，上有各類精致瓜果點心和一壺酒，小幾旁邊有梨炭無煙火爐和一件錦鼠披風，整個亭子內看起來暖意融融。

瞧見葉陽清面上的驚訝，許一忙解釋道：“這些都是世子吩咐準備的，他說兩邊垂重錦可擋風避寒，里面放梨炭火爐是讓你溫酒用的，你若是覺得餓了，桌上有點心，覺得冷了，旁邊有披風?！?/p>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葉陽清淡淡移開視線，問：“你們世子還說什么了？”

許一想了想，道：“世子還說你若是覺得今日這出戲入得了眼便一直在這里等著他下學，若是覺得無趣，可先行離開。”

“那我倒要看看他準備了什么好戲?！比~陽清一彎唇，直直走進亭子，頓時一股暖意撲面而來，夾雜著淺淺酒香，酒是好酒，與梨花雪齊名的胭脂醉，秋鳳筠那一世，師傅梅三泉只教給她梨花雪的釀造方法，這胭脂醉她是不會的。

也不知蘇玦是哪里得來的釀酒方子。

葉陽清走過去坐下，許一立即進來替她溫上酒。

“不必了，我自己來吧！”葉陽清擺擺手，她今早雖然在承德院爺爺處用了早飯，但一聞到這酒香，饞蟲都給勾出來了，再一瞥白釉細瓷盤里的點心，看起來極其精致，不同于一般廚子做出來的東西。

驀然想到剛才在山腳秦燼說過一句話，他說蘇玦手里從來沒有劣質貨。

如今一看，果不其然，這個人講究到連裝點心的盤子都像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反正沒有毒，這么珍貴的東西，不吃白不吃！

葉陽清溫上酒，將有些凍僵的手指放在火爐上烤了烤，這才悠悠側轉身看向山下。

許多年前，玉雙道兩旁百姓搬遷后，那里便栽種了大片楓林，如果此時站在玉雙道上，定是看不到戲班子老巢的。

而坐在這懸崖上的亭子里往下一看，果真所有風景盡收眼底。

葉陽清瞇了瞇眼睛，錢家戲班子與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放眼望去，楓林后有一座四合院，房頂上覆了雪，銀白一片，院子正中有一個露天戲臺，臺子上雖然沒人，卻隱隱聽得到院子里傳出戲子們練習的咿咿呀呀聲音。

葉陽清淡淡收回視線，將溫好的酒倒進白玉杯，不屑道：“這么辛苦把我坑來，蘇玦就準備給我看這個？”

“清二公子可看到了什么？”許一也收回視線。

“中規中矩的四合院，院子里有一個露天戲臺?！比~陽清漫不經心道：“除了這些，我還聽到了……”聲音戛然而止，葉陽清匆忙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亭子圍欄邊，側著耳朵傾聽。

良久，她皺眉抬起頭來問許一，“你聽到了什么？”

“聲音?！痹S一答。

“什么聲音？”葉陽清又問。

“女人的聲音?！?/p>

“那你可聽得出來這是在什么情況下發出來的聲音？”葉陽清眸子死死鎖住四合院，剛才那聲音依舊斷斷續續，可自始至終都沒有人走出來。

“不知道?！痹S一搖搖頭。

女人的聲音，而并非戲子唱曲發出來的聲音，看來自己沒聽錯。葉陽清疑惑更上一層，那個聲音怎么會這么像葉陽婉？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剛才那是哭聲，是在一種極其傷心欲絕的情況下哭出來的聲音。

倘若真是葉陽婉，那么她頂多是為了滅掉被蘇玦抓住的刺客回來找琴羽，況且，依著葉陽婉的性子和地位，絕對不會在人前這樣低聲下氣。

葉陽清正準備否決哭聲來自葉陽婉的想法，突然見房間里走出來一個人，一身的黑色衣服，看不清楚正臉，但從身形來看，倒與葉陽婉有幾分相似。

葉陽清瞳眸一縮，抿唇問許一，“那個人是誰？”

“葉陽婉?！痹S一看了葉陽清一眼才斟酌著道：“盤龍關的刺客是她請的?！?/p>

“我知道。”葉陽清掠了掠眉，“我只是不明白，在上千御林軍的森嚴戒備下，一個毫無武功的弱女子是怎么躲開那么多人的視線進入戲班子的，難不成有暗道？”

“世子也是這樣猜想的?！痹S一收回眼，退到外面。

葉陽婉進了另一間房后再沒出來，葉陽清喝完杯中酒，冷聲質問許一，“所以蘇玦這樣大費周章只是為了讓我知道葉陽婉昨日安排了刺客準備刺殺我，然后他很碰巧地出現，很碰巧地在我之前抓了刺客，再碰巧地知道刺客與錢家戲班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