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廣袤多變,湛藍(lán)如鏡;森林古老蔥郁,流水清澈;雪峰巍峨高聳,直入云霄。在這如畫美境,皚皚雪峰上卻是一片冰天動地,萬物靜寂,除了靜靜跪著的一抹僵直,以及他懷中了無聲息的人兒,周圍再無一點活跡。
幾日不眠不休的奔波讓離然的如雪白衣染上了塵灰,暗淡無光的眸底,一潭死水,曾經(jīng)光潔俊俏的下巴在沉郁的痛苦之下落滿了胡渣,風(fēng)塵仆仆,再無往日飄逸光鮮的風(fēng)采。
時間默默流逝,直到離然的肩背凝成一層薄冰,濃密的睫毛覆上一簇輕霜,千塊嶙峋異石之中,一塊巨石發(fā)出微微嘶響,繼而冒出一顆小腦袋,撲眨著靈動的大眼。
小小人影鬼祟地從開了縫的洞口走出,白嫩的小手抱著一席毛裘,輕放著腳步貓到離然身邊,動手拍去他背上的冷冰,將毛裘披在了離然的身上,并細(xì)心地拉著邊角裹住了離然懷中的寧木槿,狡黠的大眼適時偷瞄了一下,霎時被寧木槿的美貌驚呆,怔怔地站著。
“師兄,師兄嫂長得真出塵?!眰€頭看上去雖然只有七八歲,聲音卻是清晰朗朗,洋洋盈耳。
“唉……離風(fēng)?!笨罩卸溉粋鱽硪宦暉o奈的嘆息,蒼老而又沉穩(wěn),“你又違背了師傅的命令?!?/p>
始終面無表情的離然聞聲后,玉臉動容,轉(zhuǎn)眸幽幽地投向洞口,神色帶著乞求。
“師傅,救救師兄嫂吧,師兄都跪了大半天了?!彪x風(fēng)也同時看向洞口,幫著離然請求道。師兄向來沒心沒肺,難得會為了個女人在冰天雪地里挨凍半日,而且是個謫仙的美人。
“她已經(jīng)死了。”空中的聲音漠然而語,似帶著一絲不忍,“不值得你為她留戀?!?/p>
“師傅,我不求你能救她,我只求你能告訴我她脈象停止的原因。”帶著期待的星眸驟然光亮,離然激動道。
安靜了片刻,空中的聲音消失了,石門漸漸敞開,一名白須老者走了出來,他矯健地走到離然身邊,俯下身子,拉出寧木槿的手腕,閉眼為她把脈。
離然臉上出現(xiàn)驚喜,感動地看了老者一眼,抿唇蹙眉,靜待老者的診斷,而他身后的男童也連忙退到了老者的身后,跳躍的眼神中滿是對老者的尊敬。
良久,老者一聲長嘆,仰頭對著離然徐徐發(fā)問,語氣卻已然帶著八成肯定,“她是寧家的女子?”
見離然點了點頭,老者捋了捋自己的長須,垂眼盯著寧木槿沉聲道:“寧家這個年紀(jì)的只有一女,是皇帝親封的寒翎王妃,她是寧楚天的女兒寧木槿?!?/p>
離然微震,唇角輕扯,“原來師傅知道?!?/p>
“如此……為師也無能為力?!崩险咂鹕?,走向洞口。
“師傅!她是徒兒認(rèn)定的女子。”見老者欲走,離然毅然急喊,“此生此世,她留,我在,她去,我亡。”離然痛苦地凝視著老者的背影,以自己的生命發(fā)誓。
老者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就算救得了她又如何?她已經(jīng)嫁做人婦。我不說,你自心里清楚,天煞孤星又怎會與她有好的結(jié)果?”
離然黯然地沉下頭,望著木槿,圈緊了雙臂,聲音悲哀而又傲氣:“天煞孤星又如何?為了她,我寧與天作對,與命相違,我的目光永遠(yuǎn)會隨著她走,我的靈魂永遠(yuǎn)為她存在,即便我們終不能相守,我的內(nèi)心有她陪著足矣。”
“嗚……嗚……太感動了……師傅,你就幫幫師兄吧,難得他心里裝了人……”不是裝著冰了……離風(fēng)眨巴著烏黑大眼,努力往眼眶擠著淚滴。
“……”老者頗為鄙視地瞪了離風(fēng)一眼,思慮過后,他再次嘆息,仰頭視天,“罷了,這就是天意啊。”他年老近百,好不容易脫離世俗塵囂,過上了逍遙自在的日子,偏偏收了這個徒弟……命啊。
轉(zhuǎn)身看向離然,老者沉色道:“她中的是谷家的血情蠱,此種毒蠱認(rèn)血認(rèn)魂,與主人命魂一線,蠱生人生,蠱亡人亡,不僅如此,此蠱有分雌雄,分別施在兩方身上,一方體內(nèi)的蠱蟲若出事,另一方則也不會善果。她體內(nèi)的蠱毒雖然還活著,卻陷入了假死狀態(tài),也苦了另一個中蠱之人。”
離然眸底閃過一絲了然,難怪木槿與寒翎王一同出了事:“為何谷家作為皇室的暗人,會對皇族子孫下蠱?”。
老者搖了搖頭,否定離然的說法,緩緩解釋道:“谷家一開始并非是皇室的暗人,而是忠于寧氏一族的下屬。世人皆知寧家名將與寧軍印,卻不知寧家的祖先最早是術(shù)者,擅長以咒控人,而寧軍印其實還有個名字叫寧血,是寧家以寧氏一族之血與皇室立下的締結(jié)之盟,命命相依,魂魂相連,這也是幾百年來寧氏一族對皇室誓死效忠的原因,而皇室也履行了他們對寧家的承諾,寧氏一族有男則為將,有寧便為妃,也因此立下了寧氏家族幾百年在朝廷的重要地位。這之后,效忠于寧氏一族的谷家漸漸成了皇室的暗人,雖然他們的身份做了轉(zhuǎn)變,卻依然對寧氏一族的忠心耿耿,為了守衛(wèi)寧氏一族的利益,他們會分別從寧氏一族與皇室的子孫中選出身份重要的兩人,施下血情蠱,相互牽制?!?/p>
聞言后,離然望著老者詫然不語,一旁的離風(fēng)不識相地幫他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為什么師傅會知道這么多?”師兄不敢問,他敢。
老者又瞪了離風(fēng),扭頭不答,卻只對離然道:“你若想救她,就去找寧軍印,天下唯有寧血能喚醒她體內(nèi)的蠱蟲,她的身體堅持不久,你需快些。走之前,先將她放在千年寒冰洞的冰床上吧,讓離風(fēng)幫你照顧。”說罷,老者步入石洞,離風(fēng)也乖乖地跟了進(jìn)去,石門再一次合上。
離然無聲點了點頭,抱起寧木槿迅速朝雪峰的另一個方向離去。
石門關(guān)起之后,離風(fēng)小跑上去,著急地揪了揪老者的衣角,諾聲問道:“師傅,徒兒有事想說?!?/p>
“說?!崩险呃浜咭宦暋?/p>
“徒兒看不到師兄嫂的星宿命運,她的命數(shù)如一張白紙,絲毫看不見她的前世未來,師傅看得到嗎?”離風(fēng)納悶地說出憋了許久的話。
老者斜睨了離風(fēng)一眼,高深莫測道:“世間有兩種人是我們看不透的,一種是死人,另一種則是活著的死人?!?/p>
“活著的死人?徒兒不明白!”離風(fēng)覺得困惑,人除了死人活人之分,竟然還有活著的死人之說?
“你以后就明白了?!崩险呱焓置嗣x風(fēng)的頭,語重心長道:“風(fēng)兒啊,你與你師兄不同,你天賦異稟能測天機,有些事你無須與他人講,等時間到了你自然就會知曉。方才我們說的事,你萬萬不許與第三人說,既然老天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就必然有她存在的道理,我們無須多事。”
“是,師傅。徒兒明白了?!彪x風(fēng)重重地點了點頭,眉眼陡然一亮,對著老者訕笑道:“那我去照顧美人了,額,不,是師兄嫂!”
“……”又一次,老者的正經(jīng)被離風(fēng)打破了,心中默哀,他當(dāng)初怎么會收了這個徒弟?吊兒郎當(dāng)不說,自小一副風(fēng)流相,到底是他父母的錯,還是他為人師的錯?泄氣地擺了擺手,老者不耐道:“去吧,省得我見你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