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樓出來后,鳳洛歌便看見了街角處早已停著一輛王府的華麗馬車,而身著深藍立領云紋錦袍的月蕭然則斜身倚在馬車身側,面色復雜地遠遠望著自己,尊貴的王者風范從他毫不掩飾的霸道氣勢中彰顯而出,一對緊縮的劍眉將他的俊臉襯托得有些陰霾。
行踏的腳步微微一頓,鳳洛歌抿了抿唇,回頭看了酒樓一眼,暗自目測了月蕭然那方的視野,發現以他的角度剛好能將逸塵與軒轅云姬的那一片全部收納眼簾。微微嘆了氣,鳳洛歌開始在月蕭然的那張黑臉與火上澆油之間劃起了等號。
見鳳洛歌走近馬車,月蕭然也不與她打招呼,率先一躍,上了馬車,卻也沒有完全對她不理睬,而是轉身將手遞給鳳洛歌,小心地將她拉到馬車上,這才松手,坐進了馬車里。幾個官差則自覺地跟在了車外兩側。
鳳洛歌一進車內,乖順地坐到了月蕭然的對面座位,她知道他正在氣頭上,便也不敢說話。只是剛才那副情形,怕是月蕭然誤會了,她與逸塵的此次碰面,不過是偶遇。再者……逸塵確實一丁點都不認得她了。
思及此,鳳洛歌不禁睨了一眼月蕭然,心頭騰升與他解釋的念頭,卻在見到他板著一副閑人勿惹的酷臉之后,便立即打消了。
一時間,車廂內一片靜默,唯有馬蹄的蹄踏聲在石板路上,噠噠有序地起伏著。
不知過了多久,鳳洛歌覺得有些累,將頭往車廂輕靠,閉眼稍稍小憩。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弧半月狀得陰影,淡柔的容顏多了分舒適的安逸,也添了絲慵懶的性感。
坐在對面的月蕭然靜靜地盯著鳳洛歌,漂亮的鳳眸中,疼惜與愧疚相互交錯,終于一個不忍,他霍然起身坐到了鳳洛歌身邊,一雙大手自發地攬上了她的腰。
感覺腰間有了束縛,只是閉目養神的鳳洛歌揚起睫毛,微微看了月蕭然一眼。
月蕭然坦然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將鳳洛歌往自己的懷里帶,臉色放柔,只是語氣中仍有些責怪:“連名兒都不知道你的去向,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日后出府,好歹要讓我知道。”
“那你一連幾日夜不歸宿,你可有向我報告過你的行蹤?”鳳洛歌低眉斂目,淡淡說道,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月蕭然臉色微微一沉,眸色變暗,沉聲道:“我這幾日都睡在四弟府內,有些政事正好與他商量。”
“……”唇角微微扯開,鳳洛歌點了點頭,閉眼凝神不再說話。
車廂又恢復了無聲,除了馬車的搖晃與馬兒的鳴踏。直到回到王府,鳳洛歌都一直安靜地睡在月蕭然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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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孤月高掛,月色深沉的時候,鳳洛歌才緩緩地睜開眼,下床喚來名兒,要她準備熱水,洗去一天的疲憊。
坐在浴盆中,鳳洛歌蹙眉回憶著今日的一切,擦身的布巾隨著她的手漸漸沉到了水里。
“王妃,在想什么?”名兒一邊幫鳳洛歌揉搓青絲,一邊問道。
鳳洛歌微微斂神,也不回答,只是說道:“名兒,等下陪我一起去趟裕王府吧。”
手中的動作驟停,名兒的眸底掠過一抹驚慌,瞬間又藏了下去,鎮定說道:“王妃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去看四王爺了?”
“你知道我不是去看他。”不想拐彎抹角,鳳洛歌直接說道:“我不過想去將人接回來。蕭然一直勞煩四王爺,雖四王爺和善好說話,但以四王妃那樣的氣度,裕王府無端多了個女人,她若知道,遲早會將裕王府鬧翻天的。”
“王妃!”名兒震驚地看著鳳洛歌,聲音中難掩愕然,“您……原來知道。”
“……”抬眸淡淡地看向名兒,鳳洛歌的唇角溢出一絲苦笑,“不巧今日出府的時候,見到月蕭然帶著她上街去了。”
受不了名兒驚愕的視線,鳳洛歌再次垂下了頭,望著自己水中的容顏,在這寂靜長夜,有一絲逞強的蒼白。
月蕭然與她冷戰,數日夜不歸府,幾日的躲閃讓她不禁開始后悔自己那日對月蕭然的無情,反省自己的過分,可這一切,在她今早見到他帶著那女子上街逛早市的時候,全然冷卻了。原來……不過是她多心亦多情罷了,讓月蕭然不想回府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王妃!不是你想的那樣,王爺對你……”名兒回神,連忙幫月蕭然解釋。
鳳洛歌搖了搖頭,打斷了名兒的說話,自顧地說道:“名兒,她就是你說過的衛丞相的另一個女兒吧,叫衛……可云,我記起來了。沒想到她與衛可卿竟是雙生兒,長得很像,可是感覺全然不同,衛可云……更動人。”
“王妃……我們也沒想到可云……姑娘竟然還活著,連王爺也一直認為她已經死了,王爺剛見到可云姑娘的時候也很震驚,他……”名兒繼續解釋,卻在見到鳳洛歌眸底覆上的那層冷霜,生生斷了話尾。
“呵。”輕笑一聲,鳳洛歌嘲弄掀唇道:“我若是衛丞相,走上不歸路之前,也會考慮著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在臨死關頭,將對自己最有用的保命棋子拋了出來,原來衛丞相也不是沒想過自己會失敗,而是早就算好了月蕭然對他女兒的感情。
鳳洛歌抿了抿唇,前幾日,洛叔還一直跟她抱怨月蕭然一直遲遲不肯處決衛宇斐的事,她那時也覺得納悶,今個兒算是明白了。
“嘩——”的一聲,鳳洛歌驀然從水中站起身,跨出浴桶,手腳輕捷地為自己穿好衣裙,走到妝臺前,挑了支碧玉長釵,簡單地為自己挽了個發髻,回頭看向還處在發怔狀態的名兒,淡聲說道:“我們走吧。”
“不可以!”名兒忽地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攔身擋在鳳洛歌前面,雙臂不忘橫起,著急道:“王妃不要去,您這樣冒然前去裕王府,會惹怒王爺的。”
鳳洛歌冷睇了名兒一眼,揚唇清冷道:“我就是要惹怒他。”
“王妃!可云姑娘在王爺的心里很重要!”名兒為了阻攔鳳洛歌,一時心急脫口,卻不料說了更不妥當的話,“啊……王妃……我……”
鳳洛歌聽后一陣低笑,伸手輕輕在名兒的額頭敲了幾下,柔了嗓音道:“名兒,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也知道,蕭然現在正在陪著可云姑娘,我若前去,只會在裕王府傷了他的臉面,徒惹他討厭罷了,可這就是我的目的。”
頓了頓,鳳洛歌的目光落到了窗外的一點,繼而又緩緩道:“你不明白,我與蕭然,彼此心里都有個疙瘩,他的結是衛可云,我的疤是逸塵。你說月蕭然愛我,我懂,回來的這段日子,我切身體會到他對我的無微不至的溺寵,即便今日我出門忘了知會你們,他也十萬火急地全京城找我。可疙瘩之所以是疙瘩,就是因為它難以消除,明明只是小小的一塊,卻會影響你的全部。”
“王妃……我真的不懂。你和王爺都是名兒的恩人,名兒就是喜歡看見你們兩個能在一起。”名兒哽咽,心底陡然恐懼,覺得面前的王妃似乎隨時都可能離開王爺。
“……”鳳洛歌動容地拉起名兒的手,與她額間相抵,傳送著暖意,這丫頭還小,不懂感情,也不懂自己已經喜歡上了月蕭然,“你遲早會懂的,名兒。感情自在與占有慣了的人,一丁點的束縛與不適,都會讓她逃之夭夭。我們走吧,別再攔我了。”
松開名兒的手,鳳洛歌推開鳳鳴閣的大門,毅然朝裕王府的方向行去。
九月初的秋風,夜里透著薄寒,吹散她額前的發絲,卷起她腳邊的裙角,也拂動了她心湖的漣漪,她曾試著忘懷過去,抱著一丁僥幸,以為自己可以選擇和月蕭然過完下半輩子,她曾為他動心,為他難過,可腦子里卻總抹不去逸塵的身影,那一日她與逸塵的纏綿風月,終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能抹去的痕跡,到頭來,她發現自己兩頭牽掛,迷失了自己。愛誰?怎么愛,她有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