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慎重表情,卻是越來越凝重。
低頭撰寫完藥方,把藥方恭恭敬敬地遞給青衣男子,老大夫便開始收拾起散落在床邊的各色診療物品,看樣子是準備離開了。
青衣男子右手攥著寫滿字的藥方,左手卻暗自攥緊了拳頭,一顆心卻漸漸低沉了下去。
中毒。
竟然是中毒!
怕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醉紅樓后院小木屋里,碧珞點上的那盒熏香有問題。
青衣男子的拳頭攥的更緊了。
早就猜到了,那熏香有問題,果然是!
轉(zhuǎn)頭看向床上那個沉沉昏睡的女子,臉上,腿上大片的傷口潰爛浮腫。
幾天來,傷口不肯愈合,那么發(fā)燒就不會停止。
再這樣下去……
青衣男子不敢想了。
可是,碧珞,櫻桃她們究竟是想干什么!
平日里,越兒跟她們無冤無仇,她們怎么就把越越害成了這個樣子!
一定不要放過她們!
一定!
客客氣氣地送大夫出門以后,青衣男子把手中的藥方對折,揣入懷中。
慢慢走到床邊,輕輕坐下。
默默地握上床上昏睡白衣女子的白嫩手掌。
心疼地看著她一片模糊的右臉上,密密麻麻糾結(jié)錯亂深可見骨的暗紅色燒傷。
心底如同被一把燒紅了的鐵鉗狠狠鉗住,呼吸瞬間凝滯,低低一聲輕喚:
“越兒……”
一聲哽咽,呼出滿腔心痛……
如果那晚,沒有在茗川遇上。
如果那晚,及時發(fā)現(xiàn)熏香有問題。
如果那晚,拉著越兒一起逃出小木屋。
如果那晚,早一些返回去。
那么,就不會把越兒傷成這個樣子了。
再也掩不住酸澀的感覺,雙眼已有淚珠滾落。
……
夕陽西下,“答春綠”三樓上房里,一室寂靜。
茶館外面不知道在喧鬧著什么,似乎很熱鬧。
青衣男子細長的手指夾著一個小巧的茶盅。
青色的衣袖滑落,露出虬枝一樣強勁有力的手腕。
此刻,立在窗邊,安靜地看著樓下不遠處,那喧鬧聲的來源。
窗外的街市上,對面的賭坊那邊不知因為什么事,許多人胃在哪里,大聲的叫喊著。
青衣男子劍眉一皺,眼神里閃過一絲煩怒。
嫌吵,抬手“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窗子。
窗子關(guān)上,把剛才斜斜映進房間里的落日余暉阻隔在外。
原本就有些發(fā)暗的房間里,瞬間又陰暗了些許。
男子回頭,再次看向床上。
床幃之中的白衣女子此時正睡得極為不安穩(wěn)。
傍晚之前,白衣女子醒來過,只是費力地喝了幾勺甜粥,喝了一碗湯藥。
就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就連睡覺也不老實,腿上的傷又微微有些滲血的跡象。
青衣男子沉思著,連忙走到床邊,悄悄地掀開床幃。
輕手輕腳地抬手去了女子額頭上被騰熱了的濕巾,伸手又探上女子微微發(fā)燙的臉頰。
退燒的藥已經(jīng)服過了,這額頭和臉頰的熱度已經(jīng)降下來許多了。
感覺到臉上突然印上了絲絲清涼,女子輕哼了一聲,竟然幽幽轉(zhuǎn)醒。
站在一邊的青衣男子眼前一亮,急忙彎下腰,悉心地問道:
“越兒,你感覺怎么樣?好些了沒?要不要吃些東西。我去吩咐小二煮一碗粥?”
躺在床上的白衣女子面上并沒有太多表情,微微瞇著眼睛,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大概是不想扯到臉上的傷。
屋內(nèi)的光線在此刻,更加昏暗了。
在這一片昏暗里,女子左邊姣好的面容微微泛起不正常的臘黃。
依然是那上翹的如靈狐般的眉眼,依然是那玲瓏嬌俏的眉心痣。
可右邊的臉,卻已經(jīng)扭曲糾結(jié),一片狼藉。
昏暗的光線里,只剩一團暗影。
“水——”
干澀嘶啞,變了調(diào)的嗓音一出口,令女子自己也是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快速閉了嘴。
青衣男子不敢耽擱,連忙起身,在桌前倒了一杯清水就趕忙遞了過來。
小心滴扶起她。
把她柔軟的身子攏在自己懷中,一點一點地托著杯子底,讓她飲下。
溫熱的茶水,于干涸的喉痛緩緩滑過,潤了潤嗓子。
女子這才微微睜開了眼睛,眼神迷茫地抬頭打量著所身處的房間,疑惑地問道:
“這……我們是在哪里啊?”
嗓音依然嘶啞難聽。
青衣男子苦澀一笑,想起初見她時,那清透明亮的嗓音:
“說誰呢!你說誰是小花妖?有本事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啊!”
“喂,我喜歡你,你信不信?”
昔日嬌俏的小花妖,昔日凌厲的小妖狐。
卻在這場大火中,濃煙熏毀了嗓子。
恐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登臺高歌了。
想到這里,青衣男子的心頭如被插了一根鋼針,在心頭胡亂地攪動。
緩緩吐出一口氣。
越兒,會好的……
女子剛才的話問出口,卻許久不見男子有任何回應,心下便了然。
看來青衣男子還在一路躲避追殺,自然不能高調(diào)地住進豪華的旅店。
而自己又腿傷嚴重,簡直是個拖累。
青衣男子思緒百轉(zhuǎn),坐在床邊,抬手把女子額前的一縷濕發(fā)攏到耳后,心疼地說道:
“你忘了,這家茶樓的名字還是因為你取出來的。按你給寫的規(guī)劃,已經(jīng)發(fā)展成客棧了啊。”
青衣男子原本好聽的嗓音,在這時,卻微微地打顫。
這兩人,正是給“答春綠”掌柜指點經(jīng)營之道的神仙眷侶,魔狐霏雪和她的男伴。
這兩人,也是一直被敵人日夜追殺的神秘男子凌霄和醉紅樓大火死里逃生的慕容越。
青衣男子,似乎來頭不小,躲避著什么人的不懈追殺,行事謹小慎微,真實姓名更是甚少讓人知曉。
慕容越,作為青樓頭牌,更是沒有幾個人能知道她的真實芳名。
此刻的慕容越,臉上依然沒有表情。
似乎凌霄剛才所說的,跟自己毫無關(guān)系一樣。
卻在沉沉思考之后,突兀地問出一句:
“他們還在追殺你嗎?”
凌霄一愣,明白慕容越心里還在擔心那些追殺他的人。
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又不想對慕容越有任何隱瞞。
慎重地點了點頭,伸出胳膊更加用力滴把慕容越攬住。
慕容越苦澀一笑,微微閉了眼,決絕的語氣氣若游絲地道:
“你走吧。帶著我太麻煩了。都這么久了,傷口都還沒好。怕是好不了了。”
聽到她這么說,凌霄一愣。
剛要制止她,卻又聽見慕容越繼續(xù)說道:
“在我們那里,如果傷口長期不愈合,便是要發(fā)炎了。看我這幾天整天都在發(fā)燒,估計已經(jīng)潰瘍了吧。你們這個時代又沒有消炎藥,我恐怕是好不了。萬一再發(fā)生了什么病變傳染給你,那就更糟了。”
凌霄愣在原地,雙眼緊緊盯著慕容越,眼里閃動的苦澀的光芒。
慕容越說的這些話,他雖然聽不懂,但也依稀明白,慕容越是在趕他走,更是在為他好。
可是,這個時候,他怎么能說走就走?
看著懷里的慕容越,凌霄心頭一陣發(fā)堵。
越兒,我不走。
越兒,不要這么說。
越兒,你會好起來的。
千頭萬緒堵在胸口,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我原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如果……這樣走了……也好。真的……很高興……能遇上你。謝謝……”
慕容越虛弱的嗓音,如抽絲剝繭,聲音越來越小。
看著慕容越一臉疲憊,握著她火熱的手掌,凌霄的心仿佛瞬間被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揪住。
甘于普通,甘于平庸,就真的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嗎?
“不!越兒……越兒!不要這么說,不要這么說!”
凌霄哽咽著,雙手環(huán)上慕容越的雙肩,把她小心地擁進自己的懷中。
“我?guī)阕甙 ツ阆肴サ牡胤健D氵€記得嗎?你跟我說過的。你說過,要我?guī)阕弑檎麄€東陸,帶你看看這東陸的風景的啊。你知道嗎?就在那凌國的滄山之上,就有著你最喜歡的狼狐獸。你說過,要我親手給你獵一只,你要養(yǎng)著當寵物養(yǎng)大的。末雪國四季如春,這個季節(jié)滿地的繁雪花開得漫山遍野。你說過,要我?guī)闳ビH手采一朵。乾甄國最美麗的夷嶺,盛夏的時候,有著整個東陸最沒人的景色。你說過,要我陪你去看那神奇的五色河水。還有洛依國和出云國……出云國,你知道嗎,出云國人人敬拜的,是狐仙啊。你不是跟我說,要去給狐仙上香嗎?你說過那么多的話,許下了那么多的誓言。你都沒有做到,你就這么走了,你真的甘心嗎?你跟我說,你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可你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給我講講,屬于你的那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啊。更何況……更何況,你還沒有好好看看我們現(xiàn)在這個世界啊……你怎么能這么輕易地放棄啊,你不能放棄……還有你的那四個同伴,她們要是知道你就這么走了,她們會有多傷心……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么狠心?”
黑暗中,慕容越聽著凌霄在她耳邊低語,空洞地睜著雙眼,欣喜一笑。
原來,曾經(jīng)的幾句玩笑話,他竟然還都記得。
閉上眼睛,黑暗降臨。
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