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繁華喧鬧的越國京城。

西市的入城大門。

進入城門之后的西市主街道上。

凌霄再一次踏進這里來，此番感受卻是遇上一次完全不同了。

上一次只身一人，單槍匹馬而來。

布衣簡行，又有美在懷，胯下的黃玉安靜乖順。

自己，還是那個灑脫不羈的應璇門小弟子，無人多看一眼的凌霄。

而如今。

依然騎在馬上，卻不是自己騎慣了的良駒黃玉。

而是一匹脖子上掛著尚書府金色銘牌的高頭大馬。

錦衣華服，一小隊護衛親衛左右羅列開來，一路威風赫赫地隨行。

自己，已經成為自己的堂兄。

那個，早在出生不久，便被宮妃下毒，毒死在襁褓中的可憐孩子。

也正是他，為自己做了那冤死的替死鬼。

玉子城。

如今，自己便是他。

玉子城，京城御前紅人，當朝尚書令玉大人的三兒子。

尚書府三公子，外出游歷歸來。

初入家門，這排場自然是不小的。

沒讓京城百姓夾道搖旗歡迎，已經算是城中大戶比較低調的了。

這尚書府的三公子，據說從小便是個稀奇物種。

據說他出生不到三天，便克死了他的親娘尚書府的三夫人，被府上視為不詳。

被乳娘帶回鄉下養大的他從小便體弱多病。

有一年竟被云游方士看破面相，說他若在京城長大，則活不過十六歲。

于是，玉大人便忍痛割愛，把這玉子城送上了應璇門。

如今，一朝歸來，必定是萬千矚目。

這一大撮引人注目的隊伍，路過“答春綠”茶樓的時候。

凌霄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

恍然間抬起頭，赫然發現，“答春綠”三樓的客房，有一扇窗子正敞開著。

恍惚中，凌霄看見靠窗的位置，正站著一個一身紅衣，散著頭發的女子。

凌霄渾身猛的一陣，如同遭了電擊一般。

一聲“越兒”即將脫口而出。

似乎是感受到了凌霄異樣的目光，那女子竟然慢慢地轉過頭來，目光掃了一眼樓下排場很大的隊伍。

輕輕抬起下巴，擠出一個輕蔑淡然的笑意。

那是一張極為陌生的臉。

那張臉上是一副極為陌生的眉眼。

就連此刻在那張臉上綻開的笑意，也是那么冰冷疏離。

果然，不是她。

凌霄訕訕地收回了目光。

抬起頭。

看向頭頂那湛藍清透的天空。

眼底一波溫濕的淚意，緩緩被逼了回去。

凌霄抬起手，死死按上瘋狂抽痛的胸口。

越兒。

……

此時。

街對面這邊的“寶玉賭坊”里面，生意興隆，正喧鬧依舊。

一身深色衣服的微胖女子歪歪地倚在窗邊。

對著“答春綠”三樓客房窗口站著的那個，正向著她輕蔑笑著的紅衣女人，優雅地吐瓜子皮。

“死八婆。你家的臭男人又在我們店里賭呢。怕是要氣死你了。”

一句話出口。

對面窗口站著的紅衣女人對著這邊靈巧地翻了個白眼，就伸手關上了窗子。

微胖女子身邊站著一身丫鬟打扮的大眼睛女孩，愣愣地看著對面關上了的窗子。

扯了扯微胖女子的袖子，指著對面說道：

“哎呀那女人，那一個白眼翻得。嘖嘖……都快要把眼珠子翻進腦瓜門子里了。”

微胖女子輕蔑一笑，抬手比了手勢，大聲地說道：

“我氣不死她。讓她跟我搶生意，我氣她得乳腺癌暴斃！”

大眼睛女孩聽著，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順手抓了幾粒瓜子也跟著磕了起來，隨口問道：

“玉，你每天都吃這么多，不減肥了？”

微胖的女子一聲大笑：

“我可是個有思想的吃貨，哪像林林啊。”

遠在越國京城西南方附州城里“余音繞梁”別院，埋頭肯柚子的金琳琳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一提到林林，兩個人一瞬間都沉默了。

沉默中的大眼睛女孩瞥了一眼樓下路過的大排場隊伍。

那高頭大馬上的男子的背影，好眼熟。

同一時刻。

凌霄坐在馬上。

恍然間聽到了身邊樓上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不禁抬頭望了一眼。

卻只看到了一扇敞開的窗子，兩個臨窗而坐的女子正低頭說著什么。

默然地垂下眼，凌霄的隊伍繼續行進。

一行人浩浩蕩蕩行至尚書府門前。

只見尚書大人親自攜家眷下人奴仆等，盛裝而出，人頭攢動地于門外列隊相迎。

凌霄面上保持著持久而官方的笑意，一甩衣襟，一步胯下馬來。

大步行至身材肥碩的玉大人面前，衣袍一甩。

“孩兒不孝，年幼遠行至今日方歸。未能在父母身邊盡孝，無顏回歸家門，請父親大人恕罪。”

低身瀟灑下跪行禮請罪，身后的護衛也隨之跪下行禮。

玉大人微微發福的身體，穿著暗色花紋的家常便服，臉上帶著無比倨傲而又慈愛的神情。

下巴上一大縷胡須，看起來頗具武將的威嚴。

矍鑠的眼神里，透著十二分的精明和狡猾。

一見凌霄跪地請罪。

立刻驚呼一聲上前，一把拉起愛子，拍拍愛子的肩膀，朗聲笑道：

“哈哈。城兒，快起來，快起來。外出這幾年，可是想煞了為父啊。”

正說著，安靜地站在玉大人一旁的尚書府大夫人，捏著帕子，無比動容，低聲抽泣著：

“城兒，你這孩子，可算是回來了。嚶嚶嚶……”

玉大人一側頭，看著自己的夫人捏著帕子哭了起來，不悅地一搖頭。

抬手拍拍凌霄的肩膀，對身邊的諸位夫人們說道：

“城兒今天回來，可是家里的大喜日子。你一個婦道人家，站在自家門口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大夫人立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轉而帶著淚水笑了起來，說道：

“哎，你瞧我。一時高興，竟然忘了這一茬……都在門口傻站著做什么，咱們快進去吧！”

玉大人見此情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抬手拍了拍玉子城的肩膀，夸贊道：

“恩。我的子城，果然比剛走那年精壯了許多啊……哈哈。走走走，我們進屋。你母親知道你要回來，特地做了不少你愛吃的糕點……”

說著，前呼后擁地拉著玉子城的手便向內院走去。

京城的建筑風格都比較趨向保守，三進三出的大門大戶。

進勒們，卻又繞了很久之后，才正式進了庭院。

玉大人熱情地拉著愛子的手，激動地問著：

“城兒，這些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功課可有長進了？武技呢……哈哈，一會啊，一定要給為父比劃比劃……”

玉大人在最前頭走，身邊簇擁著低頭不語的奴仆下人，隨時聽候調遣。

穿過院子的游廊，在另一邊突然出現一行擼著袖子，扛著石磚的泥瓦工匠。

他們都低著頭，不敢出聲地從邊沿小道快速走過。

凌霄的一雙眼睛立刻盯了上去，疑惑地問道：

“父親，府里又在修建什么嗎？怎么這么多粗使下人……”

提到這個，玉大人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低頭輕聲咳了一下，神情古怪地湊近玉子城，小聲說道：

“這個……過幾個月，府里要來一位貴客……”

凌霄一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玉大人，隨后，嘴角一勾，了然地一笑。

臉上是一副，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表情。

玉大人先是一愣，隨后立刻想明白了，凌霄怕是在想他要借一位姨娘進府……

冷不防抬手打上愛子的腦袋，喬裝怒氣地呵斥道：

“小兔崽子。一回來就亂猜度為父的心思。我看是你討打！”

凌霄低頭一笑，不再說話，心里已是清楚得很。

這么多年，姨夫依然是老樣子。

人已不再年輕，卻依然花心如故，看看福利這幾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便知道了。

玉大人抬手驅散了身后的各位夫人奴仆，拍了拍凌霄的肩膀，示意凌霄屋里說話。

凌霄點點頭，跟上了玉大人的腳步。

“玉子城回家”的戲碼到此就算完全演完了。

尚書府東側，攬月院。

玉大人神秘地彎起唇角，帶頭步入一間書房。

安靜的書房寬敞明亮，青色的帷幕高高打起，絲毫不敢遮擋窗外的明亮光線。

簡單大氣的屋內設施，寬大的書桌上擺滿了各種藍色青色的書本。

寬大的書桌邊上，漂亮的銅制瑞獸大張著嘴吧。

其中淡淡的熏香正裊裊散出，散滿整個書房。

驅散著屋中陳年書卷微微返潮的霉味。

玉大人輕輕一笑，回過身來，一臉鄭重地看著面前的凌霄，正色道：

“翎兒。姨父我受你外祖所托，定要助你奪得屬于你的大位。只是，這期間的安排，也許是你所不能接受的。但，姨父希望你能隱忍持重。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其中道理，你可明白？”

凌霄一愣，隨后立刻抬手作揖，回答道：

“翎兒謹遵姨父教導。一切聽憑姨父安排。”

嘴上答應著，凌霄此時的心里卻隱隱泛起一絲不安。

玉大人見他如此溫順恭良，眉眼大展哈哈一笑，抬手拍上凌霄的肩膀，贊嘆道：

“好！好孩子！我大越有你這樣的圣明君主，也不枉老夫費盡這半生心血了。”

凌霄聞言垂目，垂手立在一邊，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