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奇聞怪志》看多了,看多了,清早起身,未央便見著一個白衣男子坐在屋中的竹椅上,細細的翻著桌子上的書,像極了《奇聞怪志》里的蓬萊仙人。
她準備翻過身繼續睡,只聽那白衣公子緩緩開口
“這茶很好喝,只是太過苦澀”
“這是爺爺的藥茶,當然苦了”她迷糊的回應著
“恩,如此看來,姑娘出自藥香門第,定是吃了不少的‘苦’”朦朧間,似乎看到了,納蘭煜的笑
“恩?”
她嚯的起身,沒成想碰到了手腕的傷口,冽了一下嘴角
“你怎么會在這里”
“明知道自己怕疼還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去救人,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他打趣的說著
本以為他找到這里是為了那一雙珍珠鞋的事情,正想說他小氣,可見他并無此意,因此便也放寬了心。
“醫者,救人是天職,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未央從榻上起身,穿上鞋子,走到他身邊,灌下一口涼茶,不錯,是很苦。她吐了吐舌頭
“你先在這坐著,我去去就來”她轉身,留給了納蘭煜一個遠去的背影
:果然,還是你,為什么偏偏是你?
····················
“昨晚他可有醒來?”
“未曾,倒是半夜時分云逸迷迷糊糊之間說自己口渴,于是灌下了一杯清茶”
云隱在一旁守著,仿佛多年之前的情景,只是,他們都已長大,各自演繹著自己的年華。
“恩,還好他有意識”
“那,云逸的毒可有解?”
“額······”這個還真不知道,她面上一笑道“可以,應該可以,我試試”
未央用溫水沾濕巾布替他擦拭著額頭,濕潤了他干裂的嘴唇,看來自己的血果然是有奇效,這廝明顯比剛來時候氣色好一些了,起碼臉色不再那么黑,仔細看了看傷口,又生出了一圈腐肉,她皺了皺眉頭,根源還是在于他體內的毒,毒若不解,這傷口,就會一直潰爛下去,直至骨髓,好狠的毒。
隨后取出一旁的匕首,用清水洗濯之后,置于手腕之上,想著為他續命
云隱搶先一步握住他拿刀的手“姑娘不可,昨日已經······”
她面上一緊,自己的確不想這樣,可是當你有能力去救一個人的時候,你卻袖手旁觀的感覺最痛苦,況且,這人與自己本就是相識的。
“救人要緊,其他的,等他好了再說”
云隱見著她的神情,手上的動作漸漸放松,未央深吸一口氣,刀起刀落,第二次,第二道傷口落在她的皓腕之上,鮮紅的血液順勢而流,有些滴在鵝黃的裙裾上,開出朵朵鮮艷的梅花,最后這些通通流進了云逸的嘴中,看著他的氣色正在漸漸的變好,自己的嘴角噙來了一絲微笑,那個曾經和自己放河燈,那個曾經在山林中被咬傷了手的云逸,那個與自己在街上瘋鬧的云逸,那個曾經看見自己赤腳行走的云逸,如今就這么躺在了她的面前,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
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不知我這次能造幾層浮屠呢
“你怎么才回來,去哪了”納蘭煜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沒有任何妝容,倒是顯得一種病態的美,像一朵純潔的白蓮花,柔柔的在生長。
“救人,只是這次有些棘手”她坐在凳子上,伸手拉過盤子里的茶壺,倒出來的卻是幾片拋開的茶葉,已經沒有水了,納蘭煜順勢握住了她裹著紗布的那只手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疼痛的感覺傳遞在整個身體
“你這是做什么”她見著他一點一點的拆開她手上的紗布,里面暴露出丑陋的傷口,他皺眉,順勢從一旁拿出干凈的紗布仔細包扎好,的確,自己包扎的很蠢,納蘭煜無疑是用行動來嘲笑自己的包扎技術。
而后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看著她
“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他走出了屋子,那種眼神,也是自己第一次見,他,或許變了。
山里的六月和上安城里無異,入了夜,總是會有些涼爽,微風拂過,吹亂了燭花,她將燭臺放在一個避風的位置,繼續翻看手中的醫書,似乎云逸的毒,在這里看到了一些端倪。
既然別人將性命托付給自己,那么就要承擔起這份責任,雖然自己的血可以延長他的生命跡象,可是這也不是長久的辦法,還是找到解藥為妙。
她起身,走至云逸的房中,那個老者和云隱依舊在一旁守著,只是那老者開始翻看起爺爺書架上的書籍,都是些爺爺編撰的書籍,那老者看得倒是津津有味,看來也是一位好學的醫者,想必定是王宮之中的太醫,她沒有將注意力多的集中在那個老者身上,走到云逸的身邊,將之前弄好的藥膏敷在云逸的傷口處,果然,爺爺研制的去腐生肌的藥膏自是不錯的,才一日,這傷口就不再有腐肉了,這藥竟然能夠與這毒對抗,讓腐肉不再生,看來,定是解毒藥之中必不可少的輔藥,她有仔細研究過,這藥,本就是毒物,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毒物?為什么我不可以以毒攻毒?
看著云逸的臉色,正在逐漸的恢復正常,看來,這次,應該是對的!
復而又取出小刀,云隱在一旁欲言又止“嘶”又是一道口子,鮮紅的液體流進了云逸的口中,滋潤著他虛弱的身體。
囑咐云隱幾句話之后,她退出了房門,就在邁出屋門最后的一個臺階時,眼前一片黑暗,毫無預兆的,向后倒去。
與此同時,一雙手接住了她將要倒下的身體,云隱正要接時,竟然發現對面之人是納蘭煜!
“是你?”云隱心中開始有了一絲不安和戒備
納蘭煜抱著未央的身體,對他輕蔑一笑“勸你,還是繼續上演你的兄弟情深,我,只是個袖手旁觀之人”
他將她放在床塌之上,為她渡些氣力,然后包上傷口,自己踱步出去,月光下自有自己清晰的影子,是那樣的孤傲。
他側目,看著鳳鳴無限美好的夜色,許是換了地方,竟然無眠,忽而眼神變得凌厲,似乎覺得四周又不一樣的氣息,就是現在
手中折扇輕搖,竟換成鋒利的刀片,月光下凄冷的光澤,越發震懾人心,忽而手氣運氣,紙扇生生飛出,直至一處叢林。
只聽得一聲悶哼,他速速收回紙扇,見著草叢里走出一個人,跪在他的面前,左肩處還在微微流血
“我只是用了三成,不然,你這只胳膊就廢了”他一如既往地冷傲,笑看這世間滄桑。
“屬下,只是擔心世子遇到危險”
這句話倒是引來他輕蔑一笑“你覺得天下有幾個人可以打得過我?”
竹音沒有說話,頭微微低著,抱著左肩的那只手指間泛著妖冶的紅色
納蘭煜并沒有與她過多的交流,淡然轉身,回到了屋子
跪在地上的竹音,緩緩抬起頭,正前方有個白色的小瓷瓶子,竹音將之拾起來放置懷中,因為她知道,這是東丹最好的傷藥,飛身離去。
夜未央,花未眠
“姑娘,姑娘”
一大早,那老者的聲音就不絕于耳,未央起身,一旁的納蘭煜依舊在那里打坐,她有些憤恨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就不知道給人家開個門
“來了來了”她踏上小鞋,打開門,之后那老者一臉激動的看著她
“姑娘,我家公子,似乎是有意識了,今兒早上睜開了眼睛,你快去看看”
“這就來”
隨他一路進了云逸的屋中,本以為這人應該是好了,可是仔細看了看之后才明白
“這是一種反射,他自會睜開眼睛,只是,這不是醒來”她認真的看著云逸的臉,為他探了探脈,這幾日送服的湯藥算是有成效,起碼傷口之處正在漸漸愈合,而且,有了反射,如今應該只差一樣東西,她微微一笑,拿起一旁已經濕潤的布巾替他輕輕地擦拭著
“姑娘,我家公子是······”
未央沒有理他徑自的跑了出去
只是有一味藥必須‘現吃現做’那就是劇毒無比的“花蛇”
誠然花蛇之毒可以解此毒。
納蘭煜隨他一起去找這個藥材,未央想,自己去說不定會空手而歸,若是多一個人可能勝算更大一些
“若你不是說來采藥,別人還以為你這一路是來游山玩水的”
納蘭煜看著她頭上的花環說道
“若我不游山玩水,我怎么能找到者上好的藥材呢?”
花蛇,顧名思義,出沒在花叢深處,自己打扮成這樣,無非就是想吸引花蛇的注意力
不對不對這氣息不對,她似乎感受到了身邊的危險氣息,她叫納蘭煜放慢腳步,果然,不遠處的草叢中,那一條彼岸花般紅色的花蛇,正伏在里面,
‘踏破鐵鞋無覓處,花蛇就在此處住’她打趣道
果然是毒蛇,美,可是這世間越是好看的東西,危害就越大,未央毫無捕蛇經驗,竟然一時無措,就在這時,這蛇竟然沖他們撲了過來,納蘭煜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未央趴在了地上,這蛇倒是撲了個空摔在地上,
“她可是有名的記仇,你要是不抓住她還得罪了她,她是不會放過你的”被納蘭煜壓在身下,惹得她渾身的不自在
納蘭煜放開未央手中折扇一揮,那花蛇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而后生生斷成兩段,兩段身體在草叢中劇烈的抽搐著,糾纏著,許久之后才停止了動作。
····················
配藥講究的是專心,熬藥講究的是耐心,每一味藥的量需要掌握的恰到好處,火候時間,先煎后下的藥都要分開分清楚,水位剛好沒過藥的三寸,毒性太大的藥材就要先泡之再煎之,就算是恰到好處,一切準備就緒,所有的都弄好之后,一碗湯藥算是煎好了,余下的密封在罐子里,放在陰涼的地方以后備用,藥渣取出,用布包好敷在云逸的傷口處,也算是物盡其用,一勺一勺的將藥湯灌下,今夜過一晚,看看明日如何,剩下能做的就是等。
“你種在院子里的花勢頭長得還算不錯”
“你也不看看栽花之人是誰”未央打趣道,嘴上說著一堆不著邊際的話,可是心里一直惦記著那間屋子里的人。
“你倒是太過驕傲,若再這般我就將你那花悉數都扔了去”他的眼神似有似無的看著那間屋子
她微微頷首,似乎在思量著什么“玩笑歸玩笑,莫要傷了這些精靈”
兩人有一嘴沒一嘴的說著,他們都在等,等自己想要的結果。
······················
“大哥,夜深了該休息了”
“芷兒,你先睡去吧,我這還有些事情沒辦完”
溯芷多想告訴他,她可以和他一起分擔,只是她始終沒有這個勇氣,離同告訴他,最近宮里事情頗多,藥材需要的也出奇的多,而且大都是珍品,得四處去尋,所以繁忙,罷了罷了,他的性格不是誰都可以左右的了得。
“姑娘姑娘”那老者一路小跑來到亭子里,看到來人,未央的心跳的似乎更加厲害,很想知道結果如何,腳下像走不動路一樣,定在了那里。
未央看了看天,一晚已經過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是不是會到來呢?她已經等了一夜,一夜。
“你家公子······”她想問下去可是話好像卡在了喉嚨
第一,他是世子,若是死了,定與自己逃不了干系
第二,自己承諾過,此毒可解,這已經是最后的辦法了
第三,第三,這第三,就是自己不想讓他有事吧
沒有其他,他必須醒過來
腳下挪動步子,不,確切的說是跑了過去,直接忽略到那個蹣跚而來的老者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微笑。
“未,未央?是,是你”他虛弱的看著她
她努力的點著頭,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動
這一刻,仿佛隔了很久,又仿佛就在昨天,自己曾經在心里問過許多遍
:云逸,我是不是與你在哪里見過?為什么覺得你的眉眼如此熟悉?
兩個人,仿若跨過亙古的歲月,在這里對望,多希望,這一刻,就是永恒
“我”
“我”
兩人竟同時開口,云逸半撐個身子,而后靠在竹床的邊上,靜靜的看著站在門口的未央,嘴角扯開一絲虛弱的微笑。
“你們,認識?”云隱從一旁的椅子上起身,走至床邊
未央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姑娘為何發笑?”
“我與他可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呢”她邁開步子,走了進來,仔細看了一眼云逸的臉色
“恩,氣色不錯,看來,我這毒物還是有效果的”順手摸了下他的額頭,云逸感受到未央手心微微沁出來的汗水,有些微涼。
“還好,沒有發熱,看來,生死這一關你是挺過去了”順勢坐在對面的藤椅上,喝了一口茶
還是那么苦,一晚沒睡的感覺,真是疲憊。
“看來,是云隱不知道,原來姑娘早就與逸弟認識,這次逸弟的毒,多謝姑娘了”
她笑了笑,揉了揉太陽穴,云逸的目光從未在自己身上離開過,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誠然,幫人幫到底,她準備了些清粥,叫云逸喝下,畢竟昏睡了如此之久,身體會吃不消的。
“煜走,勿念,愿你一切安好”
當未央看到這張字條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在未央的心中,納蘭煜就像是冰山,若是融化,也無處尋覓蹤影。
這幾日一直忙活著配藥,竟然忘記了爺爺之前留下的一樣好東西
‘桃花釀’
桃花釀一杯,小酌以清心,淡然而淺笑,爺爺所言不錯,這酒果然別有一番醇香味道,旁人自是無福喝到,擺上一碟花生,權當是下酒菜。
微風習習,婆娑了樹上的葉子,今夜的確有些小冷,一件披風加在了自己的身后,她心下一喜叫道“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