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枉來過古代一趟,景顏心里想,嘴角努力扯出一點苦澀的笑容來安慰自己,這次算真的是功德圓滿了,禍也闖了,天牢也進了,就差砍頭了。看來小時候電視劇還是沒白看啊,至少給了自己一點心理準備,不會什么都不懂就稀里糊涂地掉腦袋了。
陰暗潮濕的天牢里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困獸之籠,不見任何光線透進,除了走廊頂頭點著的火把,沿路可以說只聞鬼哭狼嚎,不見人間氣息。獄中犯人形形色色,不乏曾經權傾朝野者,也不缺欺上罔下的奸臣佞賊,也有因犯事被關進來已然瘋瘋癲癲的后宮嬪妃。不算干燥的茅草堆里隱約可見地上曾經關過犯人留下的血跡,因為沒有人清理而顯得格外惡心,老鼠、蟑螂是這里的常客,幾乎每間牢房都能見到他們唯我獨尊的身影。不少監牢里關著的犯人因為嚴刑逼供每每被打得皮開肉綻只留著最后一口氣在獄中聲嘶力竭地哭喊,空氣里彌漫著血肉腐爛的臭味,混合著各種各樣的液體味道,著實讓人想吐。
景顏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方才覺得好些,又收拾了地上的干草,著個沒那么邋遢的地方坐下,閉上眼睛回想這一兩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就好像做夢一般,只不過是片刻,便將原有的溫度和光芒全部消失殆盡,僅剩監牢里那點濕氣透骨寒心。可是她仍然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誰下毒傷害柳含煙,又嫁禍在自己身上。明明那條魚是自己親手煮的,親手盛起來放在食盒里叫翎珊送去的,翎珊是斷斷然不可能害她,難道是中間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細節她沒有發覺?或者在從璨紫閣到月華宮這一路上,翎珊是遇到了其他什么人被暗中掉包了?
景顏正思考著,忽然感到一股惡狠狠的目光直往自己身上盯來,又聽見悉悉索索的鐵索撞擊監牢門的聲音,不免有些背后發寒,睜眼試圖尋找那聲音來源,卻見旁邊一人披頭散發,口水直流,穿著一身囚衣早已破爛不堪,被鐵鏈系住的通紅手腕隱約可見人當年纖纖玉指的模樣。那人眼露兇光,見著景顏似乎是什么兇神惡煞一般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一會兒又癡癡地傻笑,“我道是誰今個兒這么大排場由皇宮內侍給拖了進來,原來是你這個丫頭。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等人開了口,景顏覺得莫名熟悉,又湊近將人仔細看了,哪里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沅妃,面上毫無胭脂水粉之色,受這天牢的摧殘已然枯黃瘦槁。一面惋惜這封建王朝里為了博那最高地位的一人歡心不擇手段到頭來仍然不過是葬送了自己紅顏薄命在不見天日的天牢甚至得不到那人一點回憶的女人的可悲,一面又竟覺得她可憐,心生惺惺相惜之意。
“你這個惡女人,我早就知道你不得好死,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讓我在這監牢左等右等把你個賤人給盼過來了!”鄧素沅拿頭撞擊著鐵柵欄,若不是隔著一段距離,景顏真覺得下一秒她就要撲過來撕扯自己的頭發然后將自己吞噬得不剩灰骸。鄧素沅手里抓了把干草就向她的方向扔過來,即使知道隔著距離也仿佛絲毫沒有理智了一般無謂的做著徒勞的舉措。
那女人怖笑片刻,惘如孤魂野鬼一般,忽又凄凄慘慘哭搶起來,只道“翊辰”“皇上”“臣妾知錯了”“臣妾冤枉”“真真不是我做的”,瘋言瘋語,景顏只當她瘋了,便由著她胡說八道去,再也不管。鄧素沅又罵罵咧咧好久,嘴里說著不清不楚的胡話,直到把看守天牢的侍衛都叫喚了過來,猛地踹了一腳她的牢門,極不耐煩地嚷道,“叫喚什么叫喚!還以為你在后宮里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呢?!看看你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再叫喚老子就給你宰了!”
鄧素沅連忙攀在鐵柵欄邊,拉扯著侍衛的衣服,半跪著道,“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沒有下毒,都是那該死的小賤人——”說罷,指著景顏的方向,“都是她!是這個柳含煙!她唆使臣妾做的!”“臣妾冤枉啊!皇上求求您為我做主啊!”門口的侍衛實在不愿意同這個瘋子繼續言語下去,將她一腳踹開,“神經病!”轉頭再也不聽她廢話,直接向出口方向去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景顏在這廂都聽得真真切切,雖然當初她指認鄧素沅是下毒傷害翎珊的兇手,理應受到她的記恨和責罵,可是剛剛鄧素沅明明口口聲聲說是柳含煙唆使她做的——莫非?
如若將她的話當做瘋子的言語不置可否,那誣陷任何人也便罷了,就算是她這會兒說是南宮翎珊自己下毒也不過是一家之言,沒有人會相信的。只是,景顏反反復復思考著自己先前沒有想明白的地方——明明所有的流程都是她親力親為,絲毫不可能有任何一個環節出錯,但是柳含煙喝了她的魚湯卻小產了……景顏預感自己所思考的方向仿佛離真相越來越近,她不排除自己將人想的最壞,卻也相信自己不會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勢必要得到一個公正的審判。她雖然平日也不愿與人計較,如今深受誣陷,到底是要讓背后使絆子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而那柳含煙,說實在的,景顏由始至終都對她懷有敵意,哪怕一開始她只是嫉妒她和南宮翊辰郎才女貌,現在她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個女人絕非善類!別說栽贓嫁禍,就算為了栽贓嫁禍而不惜以犧牲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為籌碼,景顏也有理由相信,就是她自己賊喊捉賊。畢竟在這個深宮里為了除掉異己、順利坐上后位,有些人什么事也做得出來。
可如今她什么線索都沒有,她總不能帶著一個已經瘋了的女人去鳳翔宮做人證,指證柳含煙才是當日“蓮花宴”上下毒的真兇,也不可能靠著自己的一番推論來洗清冤屈,這些在外人看來都不過是她狡辯的說辭,更何況柳含煙這次可謂下了血本,為了除掉她竟然差點搭上自己性命,怎么看,都是她更像受害人一點。可若是再不離開這個陰森的天牢,找到線索想辦法自救,恐怕她這輩子都再無重見天日之時。縱然她知道翎珊一心為她,可真正用迷魂湯迷惑翎珊的柳含煙絕不會讓她的懷疑矛頭對準自己身上,再加上太后的助力,很有可能就這樣說服南宮翊辰,永遠將她遺留在這個暗不見光的天牢里自生自滅。
景顏往鄧素沅的方向靠了靠,這會兒她發現自己不再畏懼這個實際上也逃不過可憐二字的女人。伸出手將她臉上臟亂的頭發撥開,那人卻像受驚了一般連連往后退去,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著她。
“沅妃,”景顏盡量將自己的聲音放柔和,生怕再刺激到她,“我相信你不是下毒的主謀,你別害怕,我不會害你。”
鄧素沅聞人說相信自己沒有下毒,連忙往前靠了一點,“真的?皇上你愿意相信臣妾?”
到底是瘋了,景顏猶豫了一下,仍然道,“是啊,我相信你沒有害人之意,你若是有心害人,也不會只在荔枝里放鋸齒草,只想毀人容貌。”景顏早該想到,大量的龍葵堿和摻和在其間致使人生紅斑的鋸齒草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那時自以為破了案洋洋得意,卻不曾想到放過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如今有此一劫,也怪自己大意失荊州,錯信了小人。
那邊鄧素沅還在殷殷訴說著一堆不著邊際的話,模模糊糊可以分辨的不過幾句,“在去往清樾榭的路上遇到了柳含煙”“因說她是近兩年南疆發展得最好的妃子便道有意升她四妃之位”“又說皇上最近寵愛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宮女那個賤女人施了妖術叫皇上再不點后宮燈”“唯有除去這妖女方才能讓皇上回心轉意”,鄧素沅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后語,一會兒又說起曾經跳舞之事,撥弄著自己頭發顧影自憐,仿佛還在宮閣之中享受榮華富貴的沅妃一般。
一會兒又突然發了瘋一樣,瘋狂地拽動鐵柵欄,弄出吱吱嘎嘎的響聲,“皇上你知道嗎,我那天看見蘭妃的鬼魂了,蘭妃是被冤枉死的!她的鬼魂前來索命了!我看見了,看見了!伸著好長的舌頭,通紅的舌頭,流著血淚,好恐怖啊……”
景顏聞聲,仿佛嗅到了別的什么痕跡,正欲聽人說完,忽聞有人打開天牢入口進門之聲,抬頭一看,被一道身影遮住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