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漫游在無邊混沌的虛空,很冷很暗。
許久,昏暗的世界里閃爍出幾縷稀稀落落的光芒。
欣喜若狂,他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突然發(fā)現(xiàn)了綠洲,朝著亮光拼命地奔跑去。
隨著與亮光越來越近,微弱的光點逐漸變成無數(shù)道耀人雙眼的光線。
如同一下子置身于白晝,四周的強光刺得睜不開眼。
他下意識用手臂去遮擋,閉著眼睛繼續(xù)前行,可深入靈魂的刺痛感卻讓他的意識逐漸削薄渙散,最終化為一團銀色泡沫與那亮光融為了一體。
汴都又稱大梁,是一座歷史名城,始筑于秋末,輝煌于景漢,見證了大量的歷史風(fēng)云演繹。
城中趙王府內(nèi)的一處房間,一排奴仆侍女們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們所伺候的小公子前日跌落馬背,至今仍然昏迷不醒。按照規(guī)定,如果所服侍的公子去世,她們很有可能一同陪葬。
坐在一旁身穿紅衣襦裙的周王后聽完上醫(yī)的稟告,緊皺著娥眉。臉上顯露的憔悴和疲倦,暴露了這幾日里并沒有休息好。
“嗚”喉嚨吐出一團濁氣,隨即一聲痛苦的低哼,趙良的眼睛緩緩睜開,周圍的事物逐漸清晰。
臥室被折屏分開,內(nèi)是居所,外室好似有人,應(yīng)該是一個小客廳。內(nèi)屋墻角邊擺著張案,上面是一疊竹卷,和其他一些擺件,窗外是高聳的朱闕樓閣,木制屋內(nèi)一切古色古香。
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床上,趙良詫異地四下觀望,不巧目光正對上了側(cè)邊發(fā)現(xiàn)端倪的侍女。
“啊!王后,快看啊!小少爺醒過來了!”身著青衣的侍女小手掩著嬌唇驚呼。
周王后鳳目一亮,由外室聞聲而入,看到王兒清醒,長出一口氣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夫人?趙良兩眼望去,有些意外。面前的婦女雖是半老徐娘,但皮膚白皙,顯得很年輕。
“良兒感覺如何?身體是否還有哪里不適?”
周氏喜出望外,越過旁邊照料的侍女,拉著趙良的手坐在了床邊。握著周王后柔軟的手,趙良輕輕掙扎著,但周王后卻緊握著不讓松開。
趙良心理上不太愿意與這個女人親近,被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這么握著,實在是讓他有些難言,但堅持了片刻無果,卻也只能放棄。
周王后盯著趙良,眼淚直流,又哭又笑。半響,等到情緒穩(wěn)定,腦中忽然想到些什么,隨即變了臉色,慍怒地松開緊握的手,攥著玉拳在他額頭上用力一敲。
“不就是個戶部侍郎的女兒嘛?不嫁就不嫁,咋們還看不上她!你父親是八賢王,你什么樣的姑娘找不到,非要尋死覓活的!”周王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額頭被周王后打了個爆栗,趙良忽然清醒。
什麼侍郎賢王?什么尋死覓活?
趙良只覺腦袋嗡嗡響,一時間失了神智。
周皇后看見兒子剛才顏色正常,現(xiàn)在卻變得驚恐失色,她暗自猜度,以為自己的言行嚇著了兒子,母愛一時又開始泛濫。
“算了,良兒,母后再饒過你一次,下次不準再為個女人尋死覓活!聽見沒有?”
周王后用手輕輕撫摸著剛才趙良被打的額頭,面色恢復(fù)常態(tài),溺愛地說道。
趙良壓根沒有在聽她講話,而是正擔(dān)心著自己沒有記憶,是否會不小心露餡。很快,他靈機一動,想到一個法子,先下手為強。
“母后,我……好像失憶了!”趙良萌萌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周王后,小臉顯得十分捉急。
“啊!失憶?快讓母后看看。”周王后櫻唇大張,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急忙用手摟過趙良,仔細詢問道。
“良兒,你可知道我是誰?”周王后盯著趙良的眼睛,面色狐疑的問道。
“母后啊!你問這個干嘛?”趙良想都沒想就開口回答。
周王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臉上露出一抹狐貍般的笑容。
趙良感覺周氏的表情有些奇怪,心里猜測著是否說錯了話,不過從先前蘇醒的情形來看,面前這位婦女的確是自己的母親無疑。
乘著趙良出神,周王后忽然挽起袖子,以迅雷之勢按住趙良,又是朝他打出一頓爆栗。
“母后原諒你,你還撒謊不成?”周王后忿忿的說道。
額頭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趙良有種想死的沖動。
“真失憶了!真的!”趙良躲著周氏的爆栗,大聲解釋道。
“還想欺騙我!失憶后還知道我是你母后?”周王氏喘著嬌氣,開始新一輪的毆打。
“我就認識母后,其他的都不記得了啊!”
趙良蜷縮在床上,捂著被子十分狼狽。
“真的?”周王后停下手來問道。
“孩兒句句屬實,母后你要相信我啊!”趙良十分誠懇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
“那你先起來吧!”
“母后保證以后不再打我,我就起來。”
周王后忍住臉上的笑意,假裝嚴肅地說:“只要你不犯錯,不欺騙母后,母后是不會無緣無故打你的!”
趙良從被子里慢慢露出腦袋,雙手緊緊地攥著身上的被子,眼睛時不時偷偷地瞄著周王后。
周王后看著趙良委屈的表情,繃著的臉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趙良怔怔地看著周王后滿是笑意的臉,愣神不語。
周王后捂著嘴笑道:“你為了娶到蘇凝,竟然還想騎馬搶人。雖說是跌暈過去,不過失憶也確實極有可能發(fā)生!”
那個蘇凝是有多美啊!為何自己什么都記不得了?
腦袋空空蕩蕩無論怎么去想,都搜索不到任何記憶。
“母后,我叫什么名字?”
“你父親是八賢王趙元儼,你說你姓什……”
周王后心下一跳,話語打住,仔細地盯著趙良的眼睛,面色逐漸嚴肅。
又是一番交流詢問,趙良只是緊盯著她的臉龐發(fā)愣。周王后漸漸開始相信他騎馬摔壞了腦袋,心里越加無力,突然悲從中來,眼前漆黑一團,腦袋天旋地轉(zhuǎn)。
“夫人!”旁邊的侍女想上前攙扶,卻被周王后揮手打斷,侍女上前的腳步生生制止,跨出去的步伐又重新收了回去。
趙良嘆了口氣,看著周王后熬夜發(fā)紅的眼圈,心下雖頗為感動,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周王后玉手揉著額頭,微微閉著眼睛,心中愁苦。余光看了看詫異的趙良,又好過了一些。
“也罷,活著便好!至少不會再吵著去找那蘇家姑娘。”
周王后苦中帶笑,自言自語與趙良說了好長的話,言語間盡是疼愛。趙良耐心地傾聽著,聽懂就點點頭,沒聽懂也不吭聲,一會下來也大概了解所處的時代和自己的身份。
“叫上醫(yī)再替我兒看看,扶我回房休息片刻吧!”
大半個時辰后,自覺感到滿足的周王后帶著一眾侍女不舍地離開,只留下震驚的趙良躺在床上,仔細整理著她口中說過的話。
當今年號景德,皇帝是趙恒。趙恒不像他的父皇趙光義和太祖趙匡胤一樣擅長使用武力解決問題。趙恒生出安穩(wěn),性格比較孬弱。這必然導(dǎo)致東宋軍隊即使在涵淵打敗北遼之后還是簽訂了涵淵之盟。
東宋國每年向北遼國進貢,雖然有失國威,但卻帶給百姓久違的和平與安定。國家由此步入咸平盛世,百姓吃得飽穿得暖,社會風(fēng)貌蒸蒸日上,天下萬物呈現(xiàn)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而趙良的父親趙元儼乃是人人敬仰的八賢王,才貌雙全。素與朝中大臣寇凖、包諍、楊業(yè)、范偉公等人交好,名動天下。
父親都是王爺,那么自己的人生目標又是什么呢?
三妻四妾,權(quán)傾天下,征戰(zhàn)沙場……謀權(quán)篡位?額…這個就算了吧,感覺有點難度。
畢竟有些人活著就已經(jīng)很累了。
房間里陷入安靜。
……
“嗚嗚……”
趙良撫摸著瘦巴巴的肚子,臉上泛起無奈的苦笑。
“看來人生在世,首要的事還應(yīng)該是先要填飽肚子!”
一個鯽魚打滾,趙良翻下床,從案臺上抓起茶水,一口涌入喉嚨,一股冰涼的感覺沖向肚腹中,瞬間刺激了腸胃。
聽聞屋內(nèi)發(fā)出響動,門外的侍女仆人,立馬詢問入內(nèi),得到允許之后,一排端莊的侍女魚貫而入,為首的大齡侍女指揮著一群窈窕的侍女們忙前忙后,或去外邊打水,或是準備衣巾銅盆等洗漱物品。
被侍女們服侍著,趙良有些不習(xí)慣,坐在寬大的浴桶中享受著熱水沐浴,隨后在銅鏡子前穿好黑紅色衣袍,結(jié)弄好長長的頭發(fā),趙良主觀地看到了一個面相清秀,身姿挺拔,氣勢不凡的自己。
嗯,十六歲,舞象之年,雖然有些稚氣,不過能上戰(zhàn)場了。
“膳食都已經(jīng)準備妥當了,請公子外廳用膳。”那個端莊的大齡侍女低著頭輕聲道。
“嗯?”趙良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這些侍女的服侍效率。
“是夫人吩咐的常備膳食,方便公子隨時醒來就餐。”大齡侍女仿佛看出什么,又或是自作主張地解釋道。
趙良五味雜陳,多了些感動,開始習(xí)慣起自己的身份,內(nèi)心的堅冰仿佛融化了一些。
“你叫什么?”望著眼前氣質(zhì)端莊,身材苗條的大齡侍女,趙良開口詢問道。
“回公子,婢女賤名衛(wèi)氓!”侍女眼睛露出一絲詫異,低眉下視,輕聲回答的同時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得出趙王府的侍女,應(yīng)該是從各處精心挑選而來,并且進行過專門的調(diào)教。
氓有流民和平民之意,此女子祖上可能是衛(wèi)國人,為躲避戰(zhàn)亂逃到了北方。趙良吃著青銅碗里的豬肉栗米粥,心下卻暗暗在猜測。
“你可知道我以前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趙良吹著碗里漂浮的豬油說道。
衛(wèi)氓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公子吹著一碗并不怎么熱的粥,感覺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最終把一切都歸咎于夫人所說,公子跌落馬背,成了個癡兒。
“公子為人,婢女不敢論斷妄言!”衛(wèi)氓低著頭,言語間似乎害怕談及這個話題。
“你言與不言都無妨。”
趙良舔干凈碗沿的栗米,穩(wěn)穩(wěn)地放下碗,眼睛看向門外,閃露出一抹精光。
“以前怎么我不管,我在意的是現(xiàn)在。”
夕陽光透過窗戶大片灑在屋內(nèi),一切靜如止水似乎這個世界并沒有什么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