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五月,天氣漸漸轉熱。時令已進初夏,隨之而來的就是雨汛。
這些時日,除了監察朝廷走向,當今最擔心的無非還是即將到來的春江水患。每年,朝廷撥大批的銀兩用來修堤筑壩,緩解水災,但收效甚微,更兼災情之后便是瘟疫肆虐,往往這一季的春江總是民不聊生。
朝中大臣苦無良策,幾位王爺也是莫可奈何,天災難測,朝廷所能做得也只是事后盡力彌補,穩定民心。
當前,又到了預防汛期災情的時刻。當今心急,夜銀風和幾位少王爺自然也無法悠閑,日日伴君左右,商議各項事宜。
當然,這朝中繁忙,是男人的事情,各府女眷們卻并不知道。自古女子不論朝政,在她們心中,更多想得是如何伺候好自己的“天”,如何在眾王宮侯府女眷中獲得更多的恩寵和眷顧。就是有幾個心中想為君解憂的,也生怕夫君怪罪,思前想后,終歸依著三從四德安心過日子。
天氣轉暖,各府走動也多了。今兒相府請各位王妃夫人賞花,明兒王府請京城達官夫人看戲。這女眷間走動,看似平常,個中卻奧妙無窮。誰家和誰家聯姻,誰家和誰家結盟就在這一次次走動中形成,而一些消息也悄悄流傳。
外面無限風景,這北寧王府的心遠居卻安靜依舊。手上的傷痕蒙主子賞賜的藥膏,幾日后便痊愈了,又擦了幾日,連疤痕也沒了,矜塵略懂醫藥,自然知道這是上好的療傷藥,不由心下感動。
此時,矜塵獨坐心遠居后院一方青石上,看著微風輕拂芳草,幽幽想著心事。手中,握著一方錦帕,是那日醒來后手上纏著的。他不說,矜塵心里卻明白,必定是他的,這份心意,究竟為了什么?想到幾次,自己生病,他總是伸手相助,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明明不是心熱之人,卻待自己如此。他這樣,自己只怕越陷越深了,該怎么辦呢?
自己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也無法接受三妻四妾、以夫為綱的陳規舊習,可他,注定是要如此的。更何況,一個小丫頭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自己一腔心事,只怕要如娘親般付諸東流了。
才知相思,便已相思,卻無奈,只能深掩相思,故作無情。
“矜姑娘,太妃請您過去一趟。”一個小廝轉過閣樓,恭敬對矜塵說道。
太妃?矜塵輕輕凝眉,自那日表明心跡后,太妃再未為難過自己,這個時候請自己過去,是為了什么?
“丫頭,這次讓你過來,是替我老婆子辦點事。”踏進靜秋堂,矜塵請過安,太妃就笑著說道。
“太妃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奴婢定盡全力。”矜塵福身回道。
“說來,這也是你們王爺答應的,要不我可不敢隨意使喚你呢。”太妃似乎心情不錯,說話間竟多了一絲揶揄。其實,自那日悠然郡主來過后,兒子對心遠居下了禁客令,太妃心里就有些明了,這個丫頭在兒子心中的地位怕是不低,想著倒是樂見其成,畢竟為了兒子、為了北府子嗣,太妃也顧不得那些什么地位名分了,有個女子入了兒子眼,總好過那小子孤獨一生。
“太妃如此說,奴婢都無地自容了。”矜塵低頭,原來這些時日的清閑,也是他暗中照顧的,那樣一個清冷的人,卻待自己如此之好,一時暖意涌上心頭。
“罷了,念著風兒的好就行了。今日找你來,是想著給這京城各府寫幾張帖子,請夫人們來賞荷。這事歷來都是夜全辦的,前兒他剛被王爺支走,我想著今年這請帖來點新意,風兒昨個請安就提到了你。怎么樣?這事不難辦吧?”太妃笑看著矜塵,心下也好奇,這個丫頭有什么本事。
“奴婢才疏學淺,還要太妃提點才是。”矜塵心下一寬,這種事情,自己還應付的來。
“即如此,你就去準備,做好樣子,我先看看。這日子,就定在這個月初九吧。”太妃也不多說,心里卻想著要看看這丫頭的才華如何。
一路走回心遠居,矜塵心里琢磨著該如何做這請帖,待回到風雨樓時,心下已然有了主意。這些達官貴人,無非就是圖一個新鮮和精致,自己在那個時空,好看的卡片見多了,這點事情倒也不難做。
六月初九一早,北寧王府下人們就開始忙碌,今兒來府上這些夫人太太,哪一個都是京城響當當的人兒,雖說北寧王府地位極高,可也不能慢待了這些貴人們。未及晌午,但見一輛輛華麗的馬車停到北府門口,一群群身著錦繡衣衫的夫人小姐們在隨侍的丫環婆子簇擁下相繼進入北府,早有北府下人伶俐接待引進北府內院余香閣內。
北寧太妃端坐主位,身著一件雪蠶絲制成的寶藍衣衫,高貴典雅。眾夫人太太互相見禮后,按身份地位依次坐好。北寧太妃性子隨和,眾夫人小姐倒也不拘束,早有熟悉的三三兩兩聚到一起話起家常,一些年紀般配的閨閣女兒也聚到一起,談著小女兒之間的趣話。一時見,余香閣環翠叮咚、輕聲笑語,好不熱鬧。
與北寧太妃圍坐在一起的是其他三府的太妃,四人自幼就是閨中姐妹,又都嫁于王府為妃,其感情自不待言。
一時閑聊,眉眼略帶俏皮的西安太妃忽然道,“姐姐前日送的請帖倒是極別致,卻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是啊,我看完后喜歡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句請辭,寫得真好,我這會子還放在家中未舍得帶來呢。”端莊嫻雅的東平太妃也笑道。
一邊的幾個誥命夫人聞言也點頭稱贊,都說未見過那么雅致的請帖,竟是做成一朵蓮花,而那請辭則置于花心,小小行書優雅如畫。
“你們再也想不到吧,那可是出自我們北寧王府一個小丫頭手中。”北寧太妃得意地說道。那丫頭的請帖做的的確別致,倒是個心靈手巧的孩子。
丫頭?一時間眾人都極其吃驚,又紛紛稱贊北寧王府人杰地靈,連個小丫頭都如此心思靈巧。
“卻不知是個什么樣的丫頭,竟有如此才思?”東平太妃十分好奇,只因那一句“清蓮無意獨芳馨,問君有心覓知音”連東平太王都吸引了。
其他還在私語的夫人小姐,聽聞此間談話,竟也紛紛請太妃邀小丫頭出來一見。
北寧太妃再料不到眾人竟然將心思放在了請帖上,面上笑語盈盈地喚徐嬤嬤去請矜塵,心下卻有些擔憂,怕自己那個冰冷的兒子著惱,于是暗暗使眼色,囑咐徐嬤嬤好生求求少王爺。
卻說這徐嬤嬤心下也猶豫著該怎樣向少王爺要人,還在思量間,已經踏進了心遠居,但見夜月在書房外候著。徐嬤嬤急急移步上前,悄悄將太妃的心思告訴夜月。
夜月眉頭微皺,讓她去見那些滿腹心機的人,少王爺肯定不答應,可太妃的面子畢竟駁不得,說不得還要回稟王爺。
書房中,矜塵靜靜立在書架邊看書,這廂,少王爺則獨坐書桌,奮筆疾書,無言閣中安靜如昔,這般情形自矜塵受傷以來便常常出現。夜月進門低低回稟了太妃的吩咐,就見少王爺冰眸抬起,看向捧書靜讀的矜塵,眸心一瞬間燃起一抹笑意,卻又立刻陰暗。
罷了!太妃大概也未料到如今這般情勢,這里是北寧王府,料那些有心思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矜塵隨著徐嬤嬤走向余香閣,遠遠就聽到歡聲笑語,不由苦笑,早知如此,說什么也不會那樣別出心裁了。如今要站在這些心思各異的夫人小姐跟前,心里終究有些不情愿。
“請太妃安,太妃吉祥。”矜塵隨著徐嬤嬤從側門進閣,但見眼前一片錦羅綢緞,心里瞬時涌出一絲厭倦,卻仍是淡淡回道。
“丫頭,給眾位王妃、夫人見禮。”太妃笑得開心,矜塵轉身按規矩對眾人施了一禮,方才靜靜立在太妃身邊。
“這會子瞧瞧吧。”太妃對眾位夫人一笑,“我們北府的小才女。”
“丫頭,抬起頭,讓我們瞧瞧。”西安太妃笑著喚道,其他王妃夫人也不由紛紛呼應,畢竟,除了公侯小姐,一個小丫頭也會讀書寫字,也算少見。
矜塵心里苦笑,自己如今是不是成了公園里的那個,才萌生的尊嚴又生生壓了下去,罷了,看一眼又何妨,就當過眼云煙。
眾人但見一直垂眉低眸的小丫頭安安靜靜地抬起清顏,雖然一身丫頭裝扮,卻素顏如花,眉眼如畫,眉心更有一種清冷的氣質,隱隱帶著一絲憂愁。
好一個靈俏丫頭,眾人心里均是一震,竟隱隱有著公侯小姐也不及的氣度。
“果真是北府人杰地靈,這丫頭、這氣度怕是京城也見不得幾個了。”西安太妃快人快語,由心贊道。
“嗯。”東平太妃也笑道,“這孩子,我瞧著倒是喜歡。”
“兩位太妃說得極是,我也極喜歡這位姐姐的。”不知何時,一直在閨閣小姐中圍坐的悠然郡主優雅走到了自己的母妃南定太妃身邊,柔聲求道,“母妃,我和這位姐姐極投緣,不如請太妃姨姨割愛,讓給我做個伴吧。”
矜塵一呆,清眸定定看著依偎在母親身邊的悠然郡主,只覺那一抹柔順背后的狠戾,不由心生寒意。手下意識的握緊,倘若自己真得到她身邊,只怕生不如死吧。
卻聽身邊端坐的北寧太妃端茶淺飲一口,笑語:“若是別人也就罷了!這個丫頭我卻做不得主,這矜丫頭原是少王爺身邊人,然兒若是喜歡,去問問你風哥哥,看他肯不肯割愛。”
閣中眾人又是一呆,悠然郡主聞言,面上一愣,卻還是笑道:“那好,改明兒我親自管風哥哥要這個姐姐。”
那些原有別樣心思的夫人小姐們此刻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矜塵。早知北寧王爺不近女色,但這王妃之位還是吸引了眾多人的心思,如今忽聽北寧太妃說眼前這個丫頭入得了王爺的眼,自然不免在心里小小斟酌一番,這王爺究竟喜歡什么樣的女子,要不要適時討好一番這得寵的丫頭?
矜塵淡然如風地看著眾人神色各異的臉,心中卻苦笑,太妃這些話,雖有維護之意,卻也將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以后更待小心應付了。
“這時候也不早了,咱們索性去外面蓮池看看那一灣清蓮吧。”東平太妃眼見眾人都看著矜塵,心下了然,但見矜塵一身淡然,暗暗點頭,笑著打破閣中寧靜。
“是啊,然兒,你不是最愛那蓮花嗎?走吧,咱們也賞蓮去。”一向少言少語的南定太妃笑挽著女兒的手,領著一眾人兒走出余香閣。女兒的心思,做娘的再明白不過,只是看來這北寧太妃姐姐似乎并沒有那個心意,自家女兒也清貴,豈能先沒了尊嚴?
她卻不知道,因那一日悠然郡主私下對矜塵的殘忍,讓原本也心存聯姻之意的北寧太妃已經心生芥蒂,今日悠然的一番話已徹底打消了太妃的想法。所謂娶妻娶賢,北寧的王妃無論如何也不能由那般心思狠辣的人來擔當的。
“丫頭,你也陪老太婆轉轉吧。”北寧太妃起身笑著對矜塵說道,矜塵應聲扶了太妃的手,款款走出余香閣。
余香閣外,走過一座白玉小橋,便是一方內湖,湖面不大,倒也雅致。此時,滿池荷花開得正濃,粉白相間,清香裊裊。矜塵抬眸間便想起“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正和此景,不由臉上一笑。
“丫頭可想到什么樂事?”北寧太妃自然將矜塵的神色攬入眼底。
“奴婢只是想起昔日先賢所說,這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今日見這一片清蓮,果真如此,想這世間人若能如這水中君子般,那定是祥和一片。”矜塵此刻見蓮花淡雅,聞蓮花素香,心下開心,不由多說了幾句。
“瞧瞧,這丫頭還有這般見識,倒是顯得我們這些人俗氣了。”西安太妃與北寧太妃并肩而行,聞言不由笑著說道。
“奴婢多言,讓太妃見笑了。”矜塵臉上一紅,自己又多說話了。
“要說我們真是不懂這清蓮,這花兒要懂人言,必要引你為知己了。”東平太妃雖然在前面徐步賞花,卻聽著后面人談話,聞言,不由駐足笑語。
“你們個個今兒都看上我這丫頭了?”北寧太妃拉著矜塵的手笑道,“看來,我們北府的人今后都得藏著,不能讓你們搶了去。”
矜塵低頭一笑,卻也奇怪,今兒太妃待自己未免太好了。
北寧太妃卻是愛屋及烏,自己兒子喜歡,何況丫頭也給北府長了臉,心下自然多了一份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