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矜塵躺在一片青草幽幽的平原上,無數的蝴蝶翩翩起舞,晶瑩透明的翅膀在陽光下光彩迷離,帶著夢幻般的色彩。
娘親就在那一片溫馨中低頭笑看著自己,矜兒。
娘,這里好美,好舒服啊。矜塵躺在柔軟的青草上,看著天空藍藍,白云悠悠,只想這樣永遠睡下去。
娘溫柔地看著自己,矜兒,不要睡了,該醒了。
可醒了好累啊,娘,讓矜兒再睡會,再睡會。
昏迷中的人兒,秀顏蒼白溫柔,少了那一抹倔強的冷清,彷如一個小小嬰兒,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時而清冷、時而淡然、時而迷茫的清眸,就那樣安恬地睡著,仿佛陷在一個美麗的夢境中。
夜銀風守在床邊,一夜一日,可眼前的丫頭就那樣安穩地睡著,不吵不鬧,在自己的夢中徘徊。
為什么不愿醒來,為什么?是厭倦了這里嗎?夜銀風一雙鳳眸冷冷注視著床上的人兒,手卻緊緊捂住胸口,俊顏蒼白,隱隱作痛的心不住地喊道,秦子矜,本王命令你,醒過來!
北寧太妃踏進兒子寢居時,原本焦急的慈愛容顏上又多了一份訝然,床邊那孤獨靜坐、略帶疲憊的人是自己那個素來冷若冰霜的兒子嗎?
乍聞兒子為了一個丫頭早朝都未去,卻將自己關在房中一夜一日,唬得太妃心一跳,也顧不得夜色深沉,命人提了燈籠,匆匆扶了身邊的徐嬤嬤就向心遠居奔來。
遠遠就見兒子寢居外一群小廝靜靜侍立,太妃心下明白,定是被兒子趕了出來,心下更急,也顧不得對行禮的眾人叫起,直接奔進內室。
“出去!”床邊的冷漠王爺頭也沒回,冷冷吼道。
“風兒,你這是做什么?”北寧太妃更加不安,這個兒子,自幼性情冷漠,行事較之老王爺更是狠辣無情,卻從不喜怒于色,像這般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妃,您如何過來了?”回頭見母妃親臨,夜銀風從床邊站起,有些疲憊地問道。
“這情形,我不來行嗎?”北寧太妃趁兒子起身之際,細細端看床上躺著的人兒,嗯,模樣倒是清秀,還有種說不出的招人憐愛。
“這位姑娘是……”雖然之前已經從夜月口中探知一二,北寧太妃還是明知故問。兒子不納妃不娶妾,如今有個姑娘入了他眼,做娘的總該問問,哪怕丫頭出身不能納為正妃,做個侍妾也好,好歹延續北府香火。
“一個丫頭。”夜銀風神情淡然,母妃那點心思他是還知道的。
“母妃看著也是個有福氣的,風兒你若是喜歡,是不是可以……”
“不喜歡!”北寧太妃話未說完,就被兒子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就是個丫頭,母妃你想多了!”
這一打斷,讓北寧太妃原本燃著希望的心一路下沉。老王爺走得早,這十多年母子相依為命,兒子雖冷漠,與自己倒是親近,可是,這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想到這,心下更酸,不禁淚水連連,開始數落眼前不解父母心的兒子:“你如今越發出息了,連母妃也敢對抗了。你這樣,讓母妃如何有顏面去見你父王,你這個不孝子孫,我怎么生了你這么一個兒子?”
太妃說道到心酸事,不由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更傷心,隨在身邊的徐嬤嬤慌忙扶太妃坐到一邊的軟榻上。
聽母妃哭泣,夜銀風本就疼痛的心愈發的混亂,卻也知道,方才是自己過分了,急忙走到榻前,握住母妃的手,溫言道:“是兒子錯了,母妃莫生氣。”
眼見兒子臉色蒼白,鳳眸中帶著一抹焦急,北寧太妃終究心軟,錦帕輕點一下眼角,平靜一會,又和藹勸道:“風兒,這些年,母妃一直由著你,你不娶妻納妾,母妃也不逼你,可你總得為北府想想,如今,其他幾府的王爺哪個沒有一男半女的,哎!母妃也是心急,適才見那丫頭也不錯,你要喜歡,母妃做主,你就收了吧。”
“母妃,兒子還未想好。”知道此時不能再激怒母妃,夜銀風只能低頭輕聲回絕。忽而,感到心中那股疼痛減弱,夜銀風驚喜回頭,就見床上人兒睫毛微微輕顫,似是要轉醒。
夜銀風鳳眸一絲光亮閃過,不顧母妃在側,快步轉回床邊,低頭沉聲喚道:“秦子矜,醒醒。”
矜塵夢中溫暖,不愿醒來,卻聽到一聲深沉的呼喚,夾雜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柔的吸引力,讓她忍不住緩緩睜開清眸,映入眼簾的,是那略顯蒼白的筆墨難畫的俊顏,是他?果然還在夢中。
神思還未清明,矜塵喃喃低語道:“你的臉怎么那么蒼白?哎,我定然又做夢了。”
床上人兒難得露出如此嬌美可愛的溫柔神情,朦朧話語中帶著暖暖關懷,夜銀風的心竟跟著柔軟起來,眼見那雙朦朧俏眸又要合上,大手不由輕輕摸著那潔白的臉頰,急切喚道:“秦子矜,醒醒,不要睡了,醒醒!”
雙眸再次張開,先是一陣迷茫,繼而漸漸清明,待看清眼前人時,矜塵清眸一顫,霍地從床上起身:“主子,我……”卻因睡得太久,一陣眩暈,又倒回床上。
“該死,誰讓你起身了,乖乖別動!”眼見眼前人蒼白的清顏滿是不適,夜銀風俊眸頓暗,冷聲低吼,手卻不由自主的將錦被替她拉上。矜塵下意識將頭縮進錦被,自己又做了什么惹惱了他?
小丫頭眼中出現的惶恐讓夜銀風心下閃過一絲莫名快意,再害怕一些才好!憑什么要本王為你心疼!哼,也讓你怕一些,疼一些!忽而想起方才自這人兒口中溢出的濃濃關懷,一時間,心又軟了,竟站在那里,呆呆看著,忘了言語。
“風兒,她醒了?”床頭忽然出現的溫和聲音讓矜塵忍不住抬眸,一張雖不年輕卻依舊妍色逼人的容顏上掛著溫柔的笑,一雙慈祥的鳳眼正看著自己,這是誰?如此溫柔慈愛,好像娘親,想到這里,矜塵不由對來人露出一絲淺笑。
“好惹人疼的丫頭,徐嬤嬤,吩咐廚房,送幾樣清淡小菜來這里,這一日一夜,王爺和姑娘都餓著呢。”一見矜塵那絲略帶依賴的笑,北寧王妃母性大發,推開兒子,也不管冷漠兒子陰沉的臉,索性坐到床邊,握住矜塵的手,一邊吩咐徐嬤嬤,一邊詢問,“丫頭多大了?來王府幾年了?家中還有些什么人?”
呃,做什么?矜塵清眸眨眨,弱弱地看一眼夜銀風有些淡然的俊顏,不敢回話,只對貴婦人淺淺一笑,卻忽而心思清明,她,難道是太妃?
“您,您是太妃?”矜塵小聲地緊張地問,天啊,太妃來到這里做什么?自己這間小屋何時變得如此熱鬧?一想到自己小屋,又抬眸一掃,卻瞪大清眸,又使勁眨眨,面前床上的青色淡雅流蘇,分明不是自己六一小居那張樸實無華的木床!心下頓疑,早忘記尊卑禮儀,對著眼前人出聲問道,“這是哪兒?”
“這是風兒的寢居。”看著矜塵清顏上豐富的表情,北寧王妃忍不住點頭輕笑,這丫頭,果真不像那些女子,倒是真切。
“啊?我……他……”矜塵長大菱唇,又想到太妃方才說自己在此待了一日一夜,心下大驚,第一個動作就是坐起來,然后飛快掀開錦被看一眼,還好,心頭一松,衣衫整齊!不由緩口氣,拍拍胸口,還好還好。
“哼!”一邊的夜銀風顯然料到了此時小丫頭心中所想,俊顏微暗,冷哼一聲,心頭莫名一陣暗惱。
“奴婢給太妃請安。”待心緒寧靜,看眼前太妃滿是疑惑地瞪著自己,矜塵這才想到自己一直未給眼前貴人行禮,慌忙整整衣衫,從床上下來,給太妃施了一禮。
“免了,自今個起,你就是王爺的貼身丫頭,伺候王爺起居。”太妃自床邊站起,看一眼身邊冰眸冷睨小丫頭的兒子,心下偷偷一笑,徑自吩咐道。
“啊?”貼身丫頭!矜塵呆呆看著太妃,這太妃,打得什么主意?什么叫貼身丫頭?自己可沒想過要伺候他啊!不過,王爺定不會同意的,他不是自小就不要丫頭的嘛?想到這里,矜塵滿懷希望地看夜銀風一眼,拜托,拒絕,拒絕吧!
可是,對面的冰冷王爺在領悟到小丫頭眸中的期盼后,剛要拒絕的話立刻咽回去,哼!不能遂了某人的心愿,想罷對母妃一笑:“就按母妃吩咐吧。”
說完,不看矜塵一眼,掀步走到外間食桌前,悠然進餐去也。
“還不伺候王爺去?”太妃到底是精明人,早將兩人的神情盡收眼底,見兒子沒反對,心下更喜,趕緊吩咐矜塵出去伺候,又對徐嬤嬤說道,“丫頭是王爺身邊人,到底不同。吩咐下去,從今以后,北府下人見了都尊稱‘矜姑娘’,若敢怠慢,直接趕出北府。”
矜姑娘?自己怎么聽著如此刺耳,矜塵不由苦笑,這太妃打得主意,可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自己,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不過,總算不被趕出北府,保住了爺爺和毛頭的生計,也算萬幸了。
想到這里,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再得罪這些掌握生殺大權的主子,罷了,為了生計,又有什么資格談論尊嚴!一念及此,心又恢復了跪求主子時的麻木,靜靜對太妃施了一禮,恭敬道:“奴婢遵命,謝太妃厚愛。”
嗯,倒也沉穩,若是換做其他丫頭,怕早就喜上眉梢了,太妃暗暗點頭,卻不知,此時矜塵本就清冷的心更多了一份無奈和麻木,對她而言,做什么都不重要了。
見此處事定,太妃也就對此前發生的事不再追問,扶著徐嬤嬤的手款步走到外室,對斟酒獨酌的兒子說道:“如此,母妃就回去了。這丫頭也一日未沾水米,待會讓她多吃點。”
夜銀風起身,淡淡頷首,伸手扶住母親:“兒子送母妃出去。”走到寢樓外,又回頭喚道,“夜月,好生送母妃回靜秋堂。”
見北寧太妃一行漸遠,夜銀風掀步踏進寢居。但見矜塵低眉順目、一臉安靜地站在那里,不由心頭勾起一抹小小得意,小丫頭,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打算。
待夜銀風落座,矜塵忽然跪下,夜銀風挑挑眉,就聽矜塵細語道:“奴婢謝王爺不怪罪之恩,但奴婢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王爺成全。”
“以后每逢月中,準你出去探親。”夜銀風但見那樣一雙清眸滿是祈求的看著自己,心里一疼,低頭吩咐。旋即,倒一杯酒,悶悶地喝下,自己什么時候學會縱容她了?
“謝主子成全。”矜塵再未料到,眼前人竟然猜到自己的心思,并且允了自己,這一拜,真心實意,充滿感激。
“起來吧。”夜銀風淡然吩咐,心底卻暗惱自己,究竟為什么對這個丫頭好,可看到她唇畔淺笑,心底竟也莫名溫暖。
“坐下,把這些吃了。”想到她滴水未進,再看那更見清瘦的俏顏,夜銀風心又一疼,將眼前的幾碟小菜糕點推到矜塵眼前,故作冷聲。
“奴婢不餓。”矜塵搖頭,心頭時時提醒自己,主仆有別。
“那本王剛才的話收回。”不餓?一日一夜未進米水,騙誰呢?
“不要,我吃。”矜塵一急,慌忙坐下,匆匆吃起眼前的東西,都說圣恩難測,面前這位主子同樣不好伺候,以后更得處處小心、時時留意了。
一頓晚宴倒也安穩,見矜塵吃了幾口便放下,夜銀風眉頭微皺,卻終究未出聲。
待小廝收拾干凈,又伺候主子洗漱完畢,合上門扉退出。矜塵心下忽然開始慌張,這,就剩下自己,和他?接下來,該做什么?
眼見矜塵神色平靜,一雙素白柔荑卻緊緊捏著衣袖立在哪里,夜銀風逗弄之心頓起,靜靜站到床邊,冷聲道:“服侍本王更衣。”
就見面前的丫頭張大清眸,呆呆看著自己,又迅速低頭,一抹嫣紅順著臉頰洇開,好一會,才低語道:“我,我不會。”
不會?夜銀風怎么也未料到小丫頭竟然說出如此理由,卻在又見到那一抹低頭的嬌羞時,且聞道那熟悉的青草芳香時,心神微微蕩漾,竟有種想將眼前人涌入懷中的沖動。
可終究是冰樣性情,生生將那沖動壓住,轉身踱到窗前,淡聲吩咐:“以后,你就睡在外間側室,叫夜月進來。”
“是,奴婢這就去。”如蒙大赦般,矜塵感激地看一眼那英挺的背影,匆匆奔外間而去,身后,是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