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雪箋,四行詩句,墨跡還未全干,字體稍稍有些凌亂:清池風過煙波亂,暮寒日殘清荷綻。
靜湖人去暗香散,曲終酒醉夢魂斷。
矜塵秀眉微皺,心里默念幾遍,抬頭看向夜銀風:“沐涵,你懂么?”
見夜銀風微微搖頭,矜塵無奈地嘆口氣,打開做工精致的荷包,里面,是一條銀色的帶著小小翡翠荷葉的項鏈。
“這條項鏈,好眼熟。”矜塵素手捻起項鏈,細細端量一會,神色迷茫,喃喃自語。
“矜兒,不要看了,我們回去再說。”夜銀風心里隱約有些明白,卻并不告訴矜塵,將雪箋合上,又把項鏈裝進荷包,摟著矜塵向寺外走去。
轉(zhuǎn)過大殿一角,入眼全是來來往往的香客。
夜銀風一行四人,男的五官俊美,英俊挺拔,女的清秀嬌艷,弱柳扶風,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矜塵心情低落,靠在夜銀風懷中,并未注意到眾人偷偷打量的眼光。
夜銀風冷下一張冰顏,忽然伸手將矜塵橫抱起來,也不管是否驚世駭俗,施展輕功就向山下急掠而去。
夜月和紫云緊隨其后,卻還是拉開了主子數(shù)十丈。
矜塵并未驚慌,安靜地靠在夜銀風懷中,任他在樹梢起落,心里想著一行大師的怪異舉動,反復念著那首不知所云的詩。
幾個起落間,夜銀風已經(jīng)來到山下小路邊的馬車處,抱著矜塵直接躍上馬車,進入車里,才將矜塵輕輕放到軟榻上。
“夜月,回去。”夜銀風轉(zhuǎn)頭吩咐車外剛落腳的夜月。
“是。”夜月和紫云一左一右坐到車前,打馬啟程。
“沐涵,我想起來了,這條項鏈,和娘親留給我的那一條很像。”矜塵低頭從秀潔的頸上解下娘親留給自己的那一翡翠蓮花的項鏈,又拿起一行大師所贈的那條,放到一起,一并交給夜銀風。
兩條項鏈,均是銀質(zhì)細鏈,款式完全一樣。翡翠蓮花和翡翠荷葉雕工完全相同,精致漂亮,甚至連細紋都是一樣的,配在一起,蓮葉剛好能拖住蓮花,幻化成是一朵閃著五彩光芒的玉色睡蓮。
夜銀風冰眸閃過一抹異色,一向波瀾不驚的俊顏也有了些許波動。
“沐涵,那個一行大師,究竟是誰?”矜塵看著夜銀風,問出心中的疑,她直覺一行大師與自己有莫大的關(guān)系。
“矜兒,大師的身份,本王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夜銀風搖頭,拿起手中的蓮花項鏈給矜塵帶上,又把另一條荷葉項鏈收入荷包,亦交給矜塵,而后,認真叮囑,“矜兒,這樣東西,一定收好。”
“為什么?”矜塵收起荷包,滿眸不解,“沐涵,我不能知道么?”
“矜兒,有些事,并非你看到那么簡單。”夜銀風輕輕挑起矜塵的一縷秀發(fā),任那發(fā)絲繞在指尖,一圈圈,慢慢滑落,“本王現(xiàn)在無法跟你解釋,待回京查明后,一定告訴矜兒。”
矜塵輕輕一口氣,不再追問,靠在夜銀風的身上,疲憊地閉上眼睛。朦朧中看到的,卻是那雙死死看著自己滿是哀傷的眼眸。矜塵的心,莫名的,又開始疼起來,如被針扎。
夜銀風摟住心愛的女子,盡量讓她舒服地靠在懷中,那雙鳳眸卻凝起一抹霜色,翡翠睡蓮,竟然出現(xiàn)了!
不管如何,誰都不能傷了矜兒,誰都不行!夜銀風緊緊抱住矜塵,在心底,暗暗做著打算。
從法云寺回來后,夜銀風將睡著的矜塵交給紫云照顧,便去凌月樓的書房處理銀月宮的事情。
“夜月,陜寧府看上去怎么樣?”夜銀風拿著銀月宮的賬冊,一頁頁地翻著,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
“回主子,府尹高青云政績還算不錯,不過,其人性格有些偏執(zhí),用人上稍顯不足。”夜月言簡意賅地評述。
“嗯,你多勸著一些。三日后啟程回京,你去吧。”夜銀風淡淡吩咐。
夜月領(lǐng)命退出,心里明白,這是主子在暗示自己提醒娘舅幾句。陜寧府尹高青云是夜月的母舅,為人不貪不壞,只有一個缺點,就是性格極端。
半個時辰后,夜銀風將手中厚厚的賬冊丟到書桌上,手指輕輕點點書桌。
“主子。”夜星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靜靜站在書桌邊。
“北疆那邊,如何?”夜銀風抬起鳳眸看向小軒窗外。
“北疆王身體有恙,王后密召冥離漠回北疆。冥離漠于五日前越過大宇防線,進入北疆。蕭王爺雖然接到消息,暗中防范,還是損失百余士兵。三日前,冥離漠進入鷹主大帳,侍奉北疆王。今日凌晨,北疆大王子被幽禁,冥離漠暫接北疆。”夜星低聲說著消息。
“嗯。冥離漠在大宇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夜銀風沉默一會,又問。
“目前查到的不多。冥離漠于十年前喬裝來到大宇,拜在江湖神天教某位前輩的門下,十年未歸北疆。”夜星的知道的不多,卻也有了夜銀風想要的。
神天教?印象中并非一個張揚顯赫的教派。
“派人以銀月宮的名義去接觸神天教,暗探神天教的行動和目的。”夜銀風起身到窗前看著綻開的石榴花,“另外,還要交給你一個任務(wù),去查關(guān)于翡翠睡蓮的一切。”
“翡翠睡蓮!”夜星忽然大驚失色,抬起一直恭敬低著的頭。
夜銀風微微凝眉,回眸:“有何不妥?”
“屬下失禮了。”夜星慌忙低頭,“只是主子,這是天下的禁忌。”
“禁忌?說來聽聽。”夜銀風知道,以夜影閣無孔不入的勢力,對翡翠睡蓮的了解肯定不會少,自己聽過的那些,不知和江湖傳言有何不同。
“夜影閣《天下志》記載:睡蓮現(xiàn),天下亂。江湖傳言,花葉分離的翡翠睡蓮中藏有一個驚天秘密,有說是天下武功絕學,也有說是富可敵國的財富,只因百余年,睡蓮從未出現(xiàn)過,因此無可考證。”
“又因這睡蓮出現(xiàn)預示不祥,因此是皇家的禁忌,據(jù)說,手握睡蓮者,皆不得善終。”夜星自幼跟隨在銀月宮四大長老身邊,聽說過關(guān)于翡翠睡蓮的傳言。
“睡蓮現(xiàn),天下亂!”夜銀風低聲念道,而后,薄唇勾起一抹笑,淡聲問,“夜星,你信么?”
“這個,屬下認為,天下亂,亂在人心。一朵翡翠花,又有何罪!”夜星一頓,抬頭看立在窗前的主子。
“亂在人心。夜星,很好,你去吧,派人密切關(guān)注提及過翡翠睡蓮的任何人或任何幫派,一有消息,立刻來報。”只有掌握所有與翡翠睡蓮有關(guān)的人,監(jiān)視住他們一切行動,才能護住矜兒。
“是。”夜星見主子輕輕擺手,悄然消失在書房中。
握睡蓮者,皆不得善終!
夜銀風握緊修長的指,抿起的唇勾出一抹狠厲,如刀刻般的俊顏染上修羅之色:哼!誰敢傷害矜兒,誰將不得善終。
矜塵夢中睡得極不安穩(wěn),一會夢到母親臨終前那凄婉的聲音,一會聽到一行大師那絕望的長嘯,一會看到那朵精致的翡翠睡蓮,一會又見到清冷的蓮花湖,最后,忽然回到當初跳崖的地方,一失足,頓時驚醒。
矜塵倏地睜開清眸,好一會,看到熟悉的玉色的床簾,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靜靜平復了一下心情,正要起身,矜塵右手忽然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低眸看去,原來是小靈狐趴在自己的懷中,睡得正香。
可愛的小家伙,矜塵摸摸小靈狐柔軟的毛,輕輕將它抱起來,卻見小家伙陡然睜開烏溜溜的眼睛,愣愣看著自己,不禁淺淺一笑:“小家伙,弄醒你了,對不起哦。”
小靈狐伸出小爪子揉揉睡得凌亂的小狐臉,又輕輕拍拍矜塵溫暖的雙手,而后,從矜塵手中蹦出去,跳到桌子上它的小窩中。話說,小爺好不容易休個假,美女不睡了,小爺還要繼續(xù)睡。
矜塵見小狐貍攤開四爪,繼續(xù)舒服地夢游,搖頭笑笑。卻聽珠簾輕響,紫云走了進來,一見矜塵坐床上,放下手中端著的小點心,過來服侍矜塵:“姑娘,睡得可好?”
“還好。小云兒,你家主子呢?”矜塵一邊扶了紫云的手起身,一邊問道。似乎習慣了,一睜眼睛就問他在哪里。
“主子在前面凌月樓的書房里處理事務(wù)。”紫云給矜塵換上一件舒服的淡藍蠶絲裙,又給矜塵梳理開烏黑的長發(fā),只別一只玉簪,“姑娘,您要是嫌悶,紫云陪您在院子里逛逛?”
“不用了,我想寫寫字。”矜塵輕語,“自來這陜寧,都沒動過筆。”
“那紫云幫您研磨。”一聽矜塵要寫字,紫云開心地去準備筆墨,雖然她不愛讀書寫字,卻最喜歡研磨。在銀月宮時,每每矜塵寫字畫畫,她就陪在一邊研磨,看著那墨汁一圈圈散開,心情很好。
銅鏡中女孩,神色有些疲憊,矜塵抬手輕輕拍拍臉頰,而后,沖著鏡中的自己一笑,果然好多了。起身走到書桌旁,見紫云已經(jīng)備好筆墨。
矜塵提起纖細的毛筆,筆端輕觸凌唇,對著雪白的宣紙發(fā)呆。
“姑娘,您要寫什么?”紫云見矜塵遲遲不落筆,心里一急就問了出來。
“嗯?”矜塵回神,嘆口氣,“紫云,可笑今日,我竟無從落筆。”
“姑娘您就是心思多,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唄,何必想那么多呢。”紫云邊研磨邊嘰嘰喳喳地說道。
“也是,我筆寫我心。”矜塵沖爽朗的小丫頭釋然一笑,提筆蘸墨,而后,筆落字現(xiàn)。
紫云見姑娘素手提筆,筆尖如行云流水,探頭來看,卻是一首小詞: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文縐縐的,姑娘,什么意思啊?”矜塵剛一停筆,紫云便好奇地問。
“紫云覺得是什么就是什么。”矜塵無暇逗弄小丫頭,心里想的,是娘臨終前說得那句詞,“明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還有,兩個名字:子衿,清寒。
清寒?清寒!矜塵腦中靈光一閃,慌忙拿出一行大師贈的那一首小詩,細細讀一遍,頓時淚流滿面,喃喃自語:“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姑娘,您怎么了?”紫云慌忙扶住渾身顫抖的矜塵,急切地問,“姑娘,您,您別嚇紫云,您怎么了?咱們?nèi)ゴ采闲粫!?/p>
矜塵神思已然混沌,淚眼朦朧地看著那張如雪紙箋自手中飄落,只覺得腹中一股熱流涌上心頭,驀地,“噗!”一口血噴了出來,伴著紫云驚慌地尖叫,“姑娘!”軟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