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西北,寒風凜冽,荒原蕭瑟。
夜銀風策馬立于一處荒蕪的山丘上,身后,是一身勁裝的夜月。
“主子,前面五十里就是榆關城,西北守將耿正的將軍府就在此地。”見夜銀風極目遠眺,夜月低聲說道。
夜銀風神色淡漠如昔,一雙鳳眸眺望荒原,眸光中有一簇幽暗的火花,淡聲問道:“他們可都走了?”
“走了。”全部接到主子的命令,按兵不動。
“圣旨,可到了將軍府?”夜銀風握住韁繩,遠遠看著天邊一只翱翔的雄鷹。
“昨夜已到,耿將軍處變不驚。”或者,是早有準備。
夜銀風薄唇微勾:“看來,和順王爺動作不慢。”
不過,局勢瞬息萬變,不知耿將軍是否已經獲悉京城的變動了呢?
“主子,我們進城么?”一路受到多次圍追阻截,這榆關城也不會太平。
雄鷹劃過天際,留下一道優美的弧線,夜銀風鳳眸一閃,薄唇勾出一絲冷笑:“進。”
如若沒有這些人讓自己活動活動筋骨,緩解一下思念,這一路未免太寂寞太痛苦了。
正午的陽光,稀薄地灑向荒原,寒風低沉嗚咽,吹起如墨長發,凌亂中自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冷魅。夜銀風一松韁繩,胯下墨色駿馬一聲長嘯,揚蹄奔向無邊荒原,掀起一陣清塵。
傍晚時分,夜銀風和夜月抵達榆關城。邊疆小城遠沒有中原繁華,又恰逢寒冷冬日天短,連做小生意的小販都趁早收攤回家。大街一片空寂,石路上有節奏的馬蹄聲預示著行路人的到來。
“主子,客棧到了。”行至一家陳舊的兩層小樓前,看到自家侍衛,夜月打馬上前說道。
夜銀風微微點頭,翻身下馬,將馬交給守候的侍衛,掀步走進客棧。
“主子,飯菜均已備好,請上二樓。”客棧內,王府的侍衛帶著夜銀風走上二樓還算干凈的雅間。不多時,夜月和幾名護衛亦走上二樓,守在夜銀風身邊。
夜銀風自行斟了一杯茶水,抿一口,淡聲道:“都去休息,不必伺候。”
夜月給侍衛們使個眼色,幾個人躬身施禮后悄悄退下。
“夜月,你也坐下。”夜銀風低眸繼續喝茶。夜月頓了一頓,側身坐到桌旁。
西北之地,沒有什么山珍海味,卻頗多肉類,夜銀風抬箸吃了幾口,忽然甚是想念北府的素菜,尤其,是矜兒熬的清湯,想起那種清香味,便再也吃不下這些肉,索性放下筷子,端茶慢飲。
“主子,耿將軍并無回京復命的打算,他似乎在等什么人。”夜月匆匆吃了幾口飯菜,便將方才下屬探來的消息告訴夜銀風。
“嗯,盯住他,只要他不調動守軍,就無妨。”夜銀風放下茶杯,淡聲道。此時,他無非是在等,等京中的消息。
“是。”夜月沉聲應道。
“主子,京城有信。”一直暗中護衛的夜星現身,手中遞給夜銀風一張紙條。
夜銀風打開,只有四個字,“父倒子替。”薄唇微微一勾,鳳眸輕瞇,他終于動手了,還不賴。卻又憶起這“不賴”,貌似是某個小丫頭給皇上的評價呢,唇邊的笑又濃了幾分。
主子,在大笑。夜月和夜星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驚異,主子,為何在笑?
“嗯?”一抬眸,見自己的左膀右臂均狐疑地看著自己,夜銀風頓時板起臉,輕咳一聲,見兩人迅速低下頭,才淡聲吩咐,“這兩日,西南守將將至西北,西北軍中無論有何變動,只要保住我們的人,其他的,一概莫問。”
矜兒說的不錯,自己莫若袖手旁觀,看一場新的較量:這皇上,和新上任的忠順王爺,總不會讓自己失望。夜銀風鳳眸精光乍現,這一局,既然是皇上已經落下棋子,身為臣子,總得奉陪到底。
“是。”夜月和夜星見夜銀風唇角勾出一絲玩味的笑,心底不由齊齊一寒。
果然如夜銀風所料,第二日,西南守將明云將軍帶著幾名副將,手持皇上圣旨,踏入西北將軍府,請耿將軍交出西北軍權,耿將軍卻以西北邊疆有小國挑釁,更換守將易誘發軍心不穩為由,拒交軍權。
明將軍亦是殺伐果斷的主,以交接軍務為由,帶著幾名副將入駐西北軍營,明言半月之內,必定熟悉軍務,樹立軍威,接管西北軍。
“主子,這兩虎相爭,倒有一場好戲。”夜月冷淡的眸亦有一絲淡笑。主子這一招按兵不動很好,北府的家將,已有幾名趁此機會暗中握住了一部分軍權了。這軍權,表面上是一塊兵符,實際上卻是那些士兵,只有真正握住兵士,取得兵士信任的將軍,才擁有真正的軍權。
夜銀風正在書桌邊,握筆寫著什么,神色帶著一絲淡然的柔和,聞言,只是淺聲道:“兩虎相爭,或有一傷,或兩敗俱傷,不錯。”
北府不需要什么軍權,不過,別人若是拱手相送,拿一些,也無妨。
夜月聽主子心情不錯,低眸看去,卻見主子寫下一句話:亂而取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亂而取之?主子的意思,倒是與以前有些不同。夜月心里暗自揣測。
“夜月,水無常勢,人物常態,一切皆順勢而為。”夜銀風彷如猜到夜月的心思,抬眸淡淡道。
“主子說的是。”夜月沉思良久,輕聲說道。
夜銀風起身,走到簡陋的木窗前,推開軒窗,負手看著窗外無垠暗夜,陡然鳳眸一寒,身形飄忽一閃,抬手接住一支破空而至的利箭,反手揮出去,剎那間,暗夜中響起一聲慘呼,緊接著,大批黑衣人如鬼魅般涌出。
“主子小心!”夜月大喝一聲,猛地拔出長劍,撲向幾個順著樓閣悄聲進來的黑衣人。小樓中的王府守衛們亦察覺外人偷襲,紛紛拔劍,迎黑衣人而去。
一時之間,陳舊的小樓刀劍相撞,不時傳來慘叫聲和悶哼聲。客棧的老板和小二瑟瑟發抖,躲在柜臺后,聽著外面的血拼聲,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小命嗚呼。
夜銀風淡然立于夜色中,銀袍在西北的寒風中隨風輕舞。但有來犯者,未及近身,就被強勁的內力震飛。沖上二樓的黑衣人似乎殺紅了眼,避開王府眾侍衛,持劍拿刀,直奔夜銀風而來,大有不死不休的氣勢。
一把明晃晃的鋼刀襲來,夜銀風袖袍一揮,鋼刀應風而斷,持刀人未及回神,陡感腕間冰涼,驚異交替間,就見自己的雙手不翼而飛,其中一只還握著一把斷刀,頓時一聲狼嚎,小樓都被震得輕輕晃動。
“還你!”夜銀風俊眉微皺,冷冷揮手,那一雙斷手帶著那一截斷刀無情插進黑衣人心口而去,黑衣人狼嚎聲戛然而止,一雙驚恐的眸看著夜銀風,直直向后倒去。
驚見同伴慘死,讓剩下的苦苦掙扎的黑衣人不寒而栗,心中一怯,出手也有了慌亂,卻更見狠辣。幾個黑衣人握著刀劍撲向夜銀風,卻見夜銀風身形一閃,已然自木窗飛身而出,銀色的身影暗夜中最耀眼的光芒,頃刻劃破一片黑幕。
輕身上了樓頂,夜銀風鳳眸冷厲,負手而立。幾個黑衣人隨后而至,圍住夜銀風,卻被那傲然立于蒼穹夜幕下淡漠高貴的氣勢震懾,一時不知該如何出手。
夜銀風唇角勾出一絲譏笑,就這點膽量,也敢派來刺殺他!驀然,袖袍一展,銀色的光華如月色傾瀉而下,自手中四散開去,只一瞬間如利劍般劃破未及出手的黑衣人。幾人但見一陣清晏光輝耀眼明亮,又覺喉嚨處一陣清寒,還未回神,就帶著滿目詫異撲到在地。至死,他們也未明白,夜銀風是如何出手的。
在他們倒地的瞬間,夜銀風忽然凝眉,抬手捂住心口,那里,莫名傳來一陣鉆心之痛,如刀割,如針扎。他卻不知,此時的矜塵,恰巧喝下那含有劇毒的筍湯,徘徊在生死邊緣。
“主子,您受傷了?”夜月和幾個護衛飛身上了樓頂,一見夜銀風捂住胸口,俊顏微白,頓時大驚。
“我沒事。”夜銀風放下捂住心口的手,淡聲道。夜月一見,頓時舒了一口氣。這些人,怎可能會傷著主子。
“主子,全殲刺客,我們的兄弟,也折了七位。”清點完人數,夜月回到。
“吩咐下去,好好安葬。受傷的人,自去休整。”夜銀風忍住心間的席卷而來的疼痛,輕聲吩咐。
夜月轉身出去安排,一盞茶的功夫,又回到夜銀風這里,輕聲問道,“主子,您,身體不適?”
主子的臉色,一片蒼白,比方才還嚇人。
“夜月,京中可有消息來?”夜銀風捂住胸口,靠在椅子上,輕聲問道。這樣的心痛,如此猛烈,難道,是矜兒?不會!絕不會!
夜月輕輕搖頭:“沒有。”京中的消息,每三日才會來一次,若是有,夜星自會來報。
“以最快的方式傳信給紫風,問矜兒近況。”夜銀風說完,疲憊地合上鳳眸,握緊扶手,忍住心際間那一呼吸都會扯出的疼痛。
“是。”夜月一驚,難道,矜姑娘,出事了?這一想,心際有些慌亂,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去傳信。
矜兒,你一定好好的,對么?你要等我回去,等我……夜銀風俊眉皺緊,鳳眸緊閉,默默想著那如畫清顏,心卻一陣陣的疼痛,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強烈。
朦朧中,夜銀風感覺自己來到一片空曠的山林,山頂隱隱傳來一陣奸笑聲,夜銀風身形輕動,掠向山頂,轉過一片崖石,卻驚見他的矜兒徘徊在懸崖邊,她的面前是幾個神色猙獰的惡人,正步步緊逼。
矜兒!夜銀風心中大驚,飛身欲上前,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住,夜銀風震怒,傾盡內力卻依舊無法突破,悲怒交織間,卻見矜兒如水清眸看向他,淡淡一笑,轉身踏空,如一片折翼的蝶,頃刻消失在自己眼前。
“矜兒!”夜銀風猛地一聲悲憤驚呼,睜開嗜血鳳眸,卻見夜月一臉焦慮地守在一邊,“主子,您沒事吧?”
是夢?夜銀風沉沉舒了一口氣,微微搖頭,胸口的疼痛不復剛才的強烈,卻如針刺般提醒著自己,方才,也許,不是夢。
“夜月,這幾日,立刻著手處理西北軍的事情。”夜銀風輕輕起身,陡感手中有異物,低眸看去,卻是自己方才握過的扶手,此刻,竟生生被捏成木屑,凌亂飄落。
“是,屬下立刻派人去通知他們。”夜月見夜銀風神色不復方才的蒼白,心中稍安,轉身欲去。
“等等,再等一日。”夜銀風喚住夜月,這個時候,多等一日,就多一分機會,何況,越到此時,越需沉住氣,也許矜兒,安然無恙。
夜銀風慢慢舒一口氣:“再等一日,不過,告訴他們,速度要快。”
也許,只有這幾日時間了,若是矜兒……連我自己都無法預知,會做出什么。
“是。”夜月神色凝重,恭敬退下。這幾日,或許,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窗外,暗夜如墨,寒風呼嘯,低沉如簫聲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