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的靜秋堂,矜塵只來過一次,猶記得當時在太妃跟前說過的誓言:寧得一人心,白首不相棄。卻不知這一次,當那個人換成是身份尊貴的北寧王爺,且是她的兒子時,太妃是否還會如當初般放任自己?
矜塵清眸閃過一絲苦笑,自己這一腔心思,如今在太妃心里,該被稱為“善嫉”了吧?
“矜兒,想什么呢?”夜銀風稍稍用力握著身邊忽然神思有些恍惚的人兒的手,低聲問道,隨即又淺笑道,“母妃很喜歡你,不必擔心。”
矜塵回他一絲笑意,乖順地點點頭,跟在夜銀風身邊走進水晶簾門,繞過庭中回廊,來到一間內閣前。
“王爺吉祥,姑娘吉祥。”守在門邊的小丫頭矮身給兩人請安。一直低頭跟在身側的徐氏慌忙上前,輕輕打開內閣雕花門扉,恭敬道,“王爺、姑娘,請進。”
夜銀風攜了矜塵的手邁進內閣,但見屋里站了一地伺候太妃的丫鬟婆子,眾人先給夜銀風和矜塵問安,而后,跟在隨后進來給太妃復命的徐氏身后,退出了內閣,只剩下徐嬤嬤守在一身褐色對襟襖的神色嚴肅的太妃身邊。
“母妃。”夜銀風松開矜塵的手,微微欠身,給太妃請安。太妃微乎可微地輕應一聲,一雙鳳眸卻是直直看向矜塵。
“子矜給太妃請安,太妃萬福。”矜塵摘下面上輕紗,滿是恭敬地跪在地上,以晚輩見長輩之禮給太妃磕了三個頭。
太妃看了夜銀風一眼,喜怒莫辨,淡聲道:“不敢當,秦姑娘請起。”
矜塵神色一窒,心中微微苦笑,依舊跪在那里,輕聲道:“子矜擅自離府,今日才給太妃請安,原是子矜的不是,請太妃原諒。”
無論太妃態度如何,她都是沐涵的母親,也是自己應該尊敬的人兒。
“秦姑娘今非昔比,原來也是尊貴的小姐。當日在北府,也是我們怠慢了,我老婆子哪敢受你的大禮,請起吧。”北寧太妃不理兒子投來的冰冷眸光,語氣有些不咸不淡,卻是沒有往日的一分柔和。
這挑明是不打算接受自己了?也難怪,以這個時空的尊卑禮儀來看,自己是無論如何也配不上沐涵的,可是……
矜塵唇角勾出一絲苦笑,抬眸看一眼神色明顯不悅的夜銀風,對他微微搖頭,俯身又給太妃磕了一個頭,而后,抬眸看向雅座上雍容華貴的太妃,與她四眸相對時,如水清眸中閃現有一絲決然:“太妃,子矜知道,子矜的身份配不上王爺,子矜也知道,太妃對子矜心存怨念。”
說到這里,矜塵見太妃微微凝眉,似乎極不滿意自己的坦言,可是,這些事若是一味回避,在心中積怨,總有一日會爆發,到那時,或許更難彌補,而沐涵,夾在自己和太妃之間,更會為難,既然如此,索性痛快挑明,想到這里,矜塵清眸看著太妃,繼續道:“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天下母親,皆為兒女,太妃是王爺的母親,疼愛王爺,所思所想都是為了王爺,子矜明白,因為子矜也有一位與太妃一樣偉大的娘親。”
念及娘親,矜塵清眸一紅,慌忙低下頭,強忍住心中的苦澀,聲音亦有些暗啞:“太妃,子矜不敢求您接受子矜,可是,子矜與王爺相知日久,兩情相悅,子矜對王爺的情,或不如太妃之偉大,卻也是至死不渝。子矜希望太妃,給子矜一個機會,成全子矜和王爺,讓子矜陪在王爺身邊。”
“陪在王爺身邊,可以,做王爺的側妃。”太妃淡淡說道。
“母妃?”夜銀風鳳眸冰冷,一股冷意自閣中升起,太妃猶能自若,身畔的徐嬤嬤卻打了一個寒顫,心里暗暗祈禱自家王爺莫生氣。
矜塵猛地抬眸,看著太妃,清顏一片蒼白,唇角勾出一絲凄涼的笑:“太妃,子矜即便身份再卑微,也絕不為妾。”
果真,太妃還是看不上自己。
太妃拿起手邊茶杯,喝一口茶,看向矜塵,微微皺眉:“即便為了風兒,你也不愿意?你要知道,這樣可以一輩子守在風兒身邊。”
矜塵搖搖頭,清眸一片決絕:“子矜可以為王爺死,卻絕不能侮辱彼此的情意,若是那樣,子矜寧可一輩子,做王爺的丫頭。”
沐涵,如若太妃不愿意,矜兒就一輩子做你的丫頭,守在你身邊。
“母妃,您莫再逼矜兒了,你知道,這一生,除了矜兒,我不會娶別人。”夜銀風鳳眸冷冷看一眼太妃,忽而伸手將矜塵扶起來,摟在胸前,淡聲道,“母妃,沒有人能逼矜兒做任何事,即便是您,也不行!”
太妃神色微動,看向夜銀風的鳳眸劃過一絲奇異的淡笑。
矜塵雙腿微微發抖,險些軟倒,靠在夜銀風身前,看著太妃,清眸微紅,卻強忍住淚水不流下來,心中卻一片冰冷:無論自己如何努力,結果,還是這樣。
“矜兒,我們走。”感受到矜塵微微顫抖,夜銀風伸手將矜塵橫抱胸前,轉身便向閣外走去。
“太妃,您就別鬧了,王爺,請留步,太妃跟您和姑娘鬧著玩呢。”眼見夜銀風將走到門邊,守在太妃身邊的徐嬤嬤忽然喊出聲。
“呵呵。”夜銀風回眸,卻見太妃坐在雅座上,眉開眼笑地看著自己,不由一愣,懷中的矜塵更是一驚。
“呵呵,徐嬤嬤,這叫什么來著,對,‘有了媳婦忘了娘’,瞧瞧,瞧瞧你們王爺那模樣,總算還有點人情味了。”太妃抬手指著夜銀風跟徐嬤嬤說道。
夜銀風放下矜塵,鳳眸閃過一絲幽暗:“母妃,你最好說清楚。”
太妃一笑,不搭理自己那冷漠兒子,起身走到矜塵身邊,拉著矜塵的手笑道:“好丫頭,還是那樣,一點也沒變。”
矜塵清眸微垂,低聲道:“太妃?”
“呵呵,母妃就是想看看,矜丫頭會不會因為喜歡你而違背了當日的誓言,看來,這丫頭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哪,罷了,人這一輩子,難得遇見一個知心人,母妃也不會做那拆人姻緣的惡婦。”太妃對夜銀風說完,拉著矜塵的手走到側室的軟榻上坐下,微微一笑,柔聲道,“小矜兒方才恨透我了吧?”
“沒有,太妃之心,矜兒理解,怎敢怪太妃呢。”矜塵低眸,聲音有些哽咽,不知為何,被太妃輕輕握著手,總能想起娘親,想起那一樣溫柔的語調。
“不怪就好。”太妃輕輕摸摸矜塵的秀發,看一眼跟進來坐在一邊的夜銀風,對矜塵笑道,“說真的,若不是矜兒,我這個母親還真怕風兒孤獨一輩子呢,這小子冷心冷情的,若是待你不好,你多擔待些。”
矜塵平復一下心情,抬眸看一眼夜銀風,見他鳳眸深情如水,雪顏微紅,低下頭,輕聲道:“王爺待子矜很好,很好。”
“呵呵。”太妃見矜塵面皮微紅,不由打趣,“矜兒這幅模樣,真是和方才那個決絕固執的小丫頭判若兩人,哪一個才是小矜兒呢?”
“子矜方才失禮,讓太妃見笑了。”矜塵雪頰紅如晚霞,恨不得將頭埋進衣衫中,自己方才一急,將對沐涵的心意說的那么明白,真是沒臉見人了。
“母妃。”夜銀風見矜塵俏臉紅透,神情尷尬,有些心疼,淡淡掃一眼太妃。
太妃一樂:“好好,母妃說錯了,那個,徐嬤嬤,去吩咐廚房多做幾道時令鮮蔬,中午將宴席擺在靜秋堂。”
吩咐完徐嬤嬤,太妃又對矜塵笑語道:“矜兒這一次,在北府多住幾日,陪陪我,省得那個不孝的小子鎮日不見人影。”
矜塵面色漸漸恢復正常,聞言,淺淺一笑:“謝太妃厚愛,太妃若不嫌矜兒粗笨,子矜就每日都陪太妃解解悶。”
“聽風兒說,你去了揚州,可有什么趣聞,說來聽聽。”太妃靠在軟榻上,握住矜塵的手問道,她這一輩子,只在幼時陪著父親去了一趟蘇州,再未出過金陵。
矜塵迅速看夜銀風一眼,見他神色溫和,對太妃一笑:“路上倒有不少見識,子矜說給太妃聽聽,太妃可別嫌子矜嘴拙。”
一時間,矜塵將去揚州所見一一將給太妃聽,卻省略了那驚心動魄的三日,矜塵語音輕柔,口齒伶俐,文采又極好,每每說到好景致,都讓太妃如臨其景,及至后來矜塵說道瘦西湖勝景,太妃恨不得插上翅膀也去看看。
“母妃,待有空閑,陪您去江南走走。”夜銀風見太妃一臉神往,心中有些歉疚,這些年,自己似乎極少陪在母妃身邊。
“得,你忙你的大事去,等明兒有空閑了,母妃跟矜兒去。”太妃心里明白,夜銀風身份不同,每每離京都是公務纏身。
“說起來,矜兒倒是有一份禮物帶給太妃。”矜塵忽然記起紫云手中帶來的禮物,不由一笑,“太妃,您等一下。”起身去閣外找紫云。
“這是什么?”太妃扶著徐嬤嬤的手走到正廳,見紫云和碧荷兩人展開一幅畫軸,好奇的問道,待看到那湖光美景之時,立刻被吸引了。
“太妃,子矜繡藝難登大雅之堂,這一份禮物,是買來的,太妃莫嫌棄才好。”矜塵站在太妃身邊,淺淺一笑。
太妃摸著繡圖上惟妙惟肖的樹間鳥兒,笑道:“不嫌棄,不嫌棄,這就是瘦西湖吧?果然是人間仙境。來人,掛到我的臥室里,天天看著這樣的仙境,就是活在人間的神仙了。”
太妃也顧不上矜塵和夜銀風了,帶著徐嬤嬤,去自己的臥室里安放了。
夜銀風握住矜塵的手,溫聲笑語:“矜兒倒是深知母妃的心思。”
太妃不好珍玩珠寶,唯獨對繡品情有獨鐘,矜塵也算是誤打誤撞上了。
“我也是看著那畫境極其清幽才買下的,說起來,當時還有幾幅繡圖,也是精品,只可惜,出事之后,紫風也忘記了。”矜塵想起繡莊的事情,心里又有些隱隱的后怕,還好,還能活著回來。
夜銀風輕輕抱住矜塵:“沒關系,矜兒若是喜歡,讓紫風再去買來也不遲。”夜銀風知道錦繡莊是矜塵心中的一片陰影,柔聲安慰。
“嗯,這里是靜秋堂啦。”矜塵微微掙扎,自夜銀風懷中掙脫出來,讓太妃看到,又該取笑自己了。
“這里是北王府。”夜銀風不以為意,伸手將矜塵攬入懷中,這樣抱著,才安心。
矜塵無語搖頭,這個人,怎么越來越無禮了!
午宴時,太妃心情極好,不時給矜塵夾菜,和矜塵說些家長里短的閑話,夜銀風坐在桌邊,看著母妃和矜塵,心里有一種淡淡的幸福,若是,再有幾個可愛的孩子,冷漠無情的王爺,鳳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異彩。
“秦家老爺子才學出眾,極富盛名,說來,矜兒和風兒的婚事,也該選個時日好好跟他老人家商議一下了。”矜塵正和太妃聊起外祖父的事情,太妃忽然停箸,看著眼前一雙璧人,若有所思道。
矜塵的清顏,倏地紅透,連秀頸,都變成粉色,低眸嚅囁道:“太妃。”
夜銀風淡漠俊顏綻開一抹深深的笑意,宛若刀刻的俊顏剎那間綻出迷人的光彩,看一眼矜塵,心頭蕩過一絲悸動,看向母妃,難得笑道:“但憑母妃做主。”
太妃輕嗔:“這個時候認得母妃了。”又看向矜塵,一笑,“呵呵,小矜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矜塵不敢抬頭,這回,連那一片秀頸都變成紅色了,惹得夜銀風心猿意馬,恨不得抱在懷中好好親近一番。
“不過,風兒,你的婚事,還要請皇上下一道圣旨才行。”自古王爺婚事,都是圣上指婚,夜銀風也不能例外。
“嗯。”夜銀風微微點頭,圣旨對自己來說,可有可無,不過,過程卻是必須的,否則,辱沒的是皇家顏面。
矜塵此時,心稍稍平靜,卻又抬眸看一眼夜銀風,欲言又止。
“母妃,此事還要緩緩,矜兒,還在孝中。”夜銀風知道矜塵心里想什么,對一臉笑顏的太妃說道。
“嗯,我這一高興,竟忘了,矜兒你莫怪。”太妃對矜塵一笑,回眸打趣兒子,“不過,咱們兩家,可以先將親事定下來,這么好的丫頭,母妃可得替你守住了。”
矜塵和夜銀風深情對視一眼,又慌忙垂下眸,臉熱辣辣的,心里卻甜甜的,原來,相愛能得到親人的祝福和認可,會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