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落了一場迎春瑞雪。

昨夜守歲睡得遲，矜塵起身時，已是巳時。

“姑娘，冥公子來了，少爺請您過去。”小丫頭的通報聲，讓矜塵的秀眉微微輕皺，放下了手中的紅棗蓮子粥。

“姑娘在吃飯呢，讓他等一會。”紫云一見矜塵神色不悅，起身走到門口對小丫頭說道。

“云兒，算了。”矜塵起身，吩咐碧荷，“碧荷，給我更衣。”

“是。”碧荷沉靜的眸中閃過一絲輕微的波動，起身扶了矜塵去內室更衣。

滿園清雪，在陽光下閃著五彩的光芒小靈狐在雪地里上躥下跳，玩的不亦樂乎，不細看，還以為是一團會飛的雪球。見到矜塵出來，小家伙一急忙個飛躍，跳到矜塵懷中，揚起沾滿雪沫的小鼻子，在矜塵玉頰邊調皮一蹭，惹得矜塵一陣輕笑，這一笑，心底那絲不悅也散去了。

“臭狐貍，就你會討姑娘開心，小心主子把你拍成肉餅！”紫云兇巴巴地瞪著小靈狐，這個臭家伙，竟敢親姑娘，真是只色狐貍！

哼！小靈狐不屑地回她一瞪，他要敢動小爺，小爺就拐著小美人去修道幻境！

“你這個臭狐貍，又瞪我！”紫云可愛的眸瞪大，那模樣像是要與小靈狐比比誰的眼眸更大。

矜塵無奈一笑，這一人一狐兩個活寶，一樣傻的可愛。

“碧荷，你是他的人，隨他回去吧。”快走到正廳時，矜塵忽然駐足，對一路無語的碧荷說道。

“姑娘！”碧荷一驚，撲通一聲跪倒雪地里，“姑娘，您收留碧荷吧，碧荷不要回去，求求您。”主上心思莫測，萬一與姑娘決裂，自己回去，只有死路。

“碧荷，我的身邊，不能留他的人。”矜塵微微搖頭，淡聲道，“我與他，注定不會成為朋友。雖然我很喜歡你，可我，沒有精力日日去防著你。”

“姑娘，求求您，留下碧荷吧，碧荷一定一心一意服侍姑娘，絕無二心。”碧荷俯身不住地磕頭，額上很快便出現血痕，讓矜塵的心微微一顫。

“碧荷姐姐，你就莫為難姑娘了，姑娘如今都被你們少主逼得退無可退了，你在姑娘身邊，徒增尷尬。”紫云收起與小靈狐嬉鬧的頑皮，一臉誠摯，上前扶起碧荷。

“姑娘真不打算要碧荷了？”碧荷神色復歸沉靜，輕聲問道。

矜塵清顏微暗，看著碧荷，淡聲道：“你若不是他的人，我會待你親如姐妹。”

言罷，矜塵抱著小靈狐，轉過走廊，走向前院的正廳。

“碧荷姐姐，姑娘心思澄澈，最是容不下這些爾虞我詐，你跟她日久，還不了解她么？”紫云丟給碧荷一句話，追上矜塵，扶著她向前廳走去。

碧荷眸底閃過一絲苦澀，那些年幼時經歷的苦難一一浮現，父母慘死水災之中，主上收留自己，隨之而來的，是魔鬼般的訓練，十年不見天日的生活，心早已冰冷，本以為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陽光，可這幾個月，在姑娘身邊，卻感受到兒時曾有的溫暖，如今……碧荷秀美的容顏閃過一絲決絕，邁步向正廳走去。

此刻，秦府簡潔大方的正廳中，矜塵與冥離漠冷冷對峙。

“你的心里，就沒有一絲我的位置么？”看著那張一見到自己就冷下的清顏，冥離漠星眸黯淡，聲音低沉。

矜塵清眸微垂，淡聲道：“公子是子矜的救命恩人，子矜感激不盡。”

“除了恩人，就沒有別的么？”冥離漠再次問道，星眸更見幽暗。

矜塵素手摸著懷中小靈狐柔軟的毛，小小凌唇微微抿起：“沒有！”

“哈哈……”冥離漠忽然大笑一聲，一雙星眸凝視矜塵，“秦子矜，本主終于知道，你的心有多冷，本主為你做了那么多，卻連一個溫暖的目光都換不來！”

“子矜的心是很冷，公子的心卻也不溫暖！”矜塵唇邊忽然勾出一絲冷笑，“公子若是有心，豈會不顧子矜的感受，用結親強逼子矜！公子若是有心，又豈會拿婚姻大事作為兩國結盟之禮！”

“我那么做，都是因為我喜歡你，想讓你成為北疆唯一的王妃！”冥離漠怒吼一聲，一雙星眸凝視矜塵，仿佛要將她看穿。

喜歡？矜塵清眸閃過一絲譏笑，淡聲道：“公子的喜歡，子矜承受不起，北疆的王妃，子矜也不稀罕。”

“你！你就非得如此侮辱我么？”冥離漠星眸頃刻盛滿哀傷，聲音低沉憂傷，“矜兒，你告訴我，我到底哪里，不如夜銀風？”

矜塵的心，因那眸中哀傷微微顫動，這個人，畢竟救過自己，一念及此，冷漠聲調轉輕：“冥公子，你很好，可是子矜的心中早就有了沐涵，感情本就是不可強求的，你又何必執著于此呢。”

“就因為你們相識比我早，是么？”冥離漠滿目期待看著矜塵，“那給我一些時間，你會發現，我也適合你，我比他更喜歡你！”

矜塵輕輕搖頭：“無關時間早晚，人的緣分往往是命中注定的，甚至是前生注定的，無關一切。冥公子，當你那個兩情相悅之人時，就會明白。”

“呵呵……命中注定？”冥離漠忽然凄笑一聲，一雙星眸緊緊凝視矜塵，“我的命中注定，就是你！”

“冥公子，你勢必不肯善罷甘休了？”矜塵神色一寒，冷聲問道。看來，自己的苦心，又白費了，這個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

“只要你隨我回北疆，我保證，在我有生之年，北疆與大宇永修友好。”冥離漠唇角勾出一絲淡笑，溫和有禮，說出的話，卻充滿狠戾之氣。

又一個拿江山社稷安危來威脅自己的！看來，這兩位君主，還真有某些共同之處，矜塵唇角勾出一絲冷笑，淡聲道：“北疆與大宇如何，與我何干！”

“你若真會袖手旁觀，又何必勸我與大宇和平共處呢？”冥離漠星眸盯著矜塵，似是要從那張淡然清顏中看出一絲端倪。

矜塵唇角的笑意更濃，清顏的冷意卻愈發濃重：“呵呵，不錯，我是勸你與大宇結盟，我是不希望天下陷入混亂。可如今，你們一個皇帝，一個少主，生生將這結盟強壓到我身上，憑什么！我是心軟，可我還沒善良到要拿自己的幸福去換取天下人的太平！”

懷中的小靈狐伸出小嘴，蹭蹭矜塵的素手，說的好！小爺喜歡。

“你就不怕北疆與大宇因你反目成仇么？”冥離漠聲音亦冰寒。

矜塵清眸忽而綻開燦爛一笑，冥離漠一愣，那笑意卻陡然變冷：“冥公子，北疆與大宇遲早會有一戰，你又何必，為自己找這個理由呢？何況，天下如何，那是天下人的命數，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左右什么！”

“好！”冥離漠忽而鼓掌大笑，“哈哈……秦子矜，算你狠！”眸色陡然陰沉，“你記住，本主得不到的，別人也永遠得不到！”

“公子請便，莫忘記，將碧荷帶走。”矜塵端起桌邊清茶，輕輕喝了一口。

冥離漠神色復歸于陰冷，未及說話，卻見碧荷闖進正廳，跪在自己身前：“主上，碧荷有個不情之請，請主上還碧荷自由。”

“淺碧，你也被她的善良感動了么？可惜，她的心，比誰都狠。”冥離漠起身，負手而立，不再看矜塵一眼。

“與姑娘無關，是碧荷自己的選擇，碧荷愿意將主子賜予的都還給主子，請主子賜碧荷自由。”碧荷沉靜的眸閃過一絲決絕，忽而揚起右手在自己緊要大穴上狠狠一點，一口血猛地噴出口。

“碧荷！”矜塵一驚，慌忙起身奔到碧荷身側扶住她，卻見她氣若游絲。

“很好，本主身邊不留無用之人，自此以后，你與本主無關！”冥離漠回眸看一眼氣息淡弱的碧荷，轉身卷起一陣冷風奔出大廳。

“紫云，快點，扶碧荷回房。”矜塵自袖中掏出一粒丹藥給碧荷服下，對走進來的紫云說道。

“姑娘，碧荷姐姐自廢武功，傷了心脈。”紫云看了面色慘白的碧荷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姑娘，你現在，愿意，收留碧荷了么？”碧荷緩過一口氣，一雙美眸看著矜塵，滿目祈求。

矜塵心中一酸，輕輕摸摸她的秀發，淺笑道：“碧荷，跟紫云回去休息，我還要等著穿你繡的衣衫呢。”

碧荷眸中閃過一絲欣喜，靠在紫云懷中，沉沉睡了過去。

矜塵看著她那張慘白的秀顏，淡淡嘆了一口氣：“紫云，回去吧。”

過午時，夜銀風來到秦府，接了矜塵回北府。

“沐涵，冥離漠此次定不會善罷甘休了，你要提前做好應對。”矜塵靠在夜銀風懷中，簡短地將上午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夜銀風輕輕撫著矜塵的秀發，淡笑道：“矜兒，我可有兩日時間無需上朝，說吧，想去哪里玩？”每逢年節，朝廷都會休朝三日，給文武百官一年中幾日安閑時光。

“是么？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聽他不提冥離漠，矜塵知道，夜銀風心中已然有了計較，也不再提，只是抬起清眸，嬌顏燦爛。

“隨你。”夜銀風低頭在矜塵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寵溺一笑。

矜塵倒真歪頭細想起來，可是，天氣清冷，去哪里也不覺得自在：“沐涵，咱們還是在家里吧，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在無言居看看書、彈彈琴，也是人生樂事。”

“就依矜兒。”夜銀風倒不在意，只要兩人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樣。

可這一日，終究也沒偷得半日閑。

日落時分，龍域如旋風般刮進無言閣，超大的嗓門也將兩人合奏的笑傲江湖曲打斷：“王兄，大事不好啦，我今日進宮請安，聽太后說，那個什么北疆少主找皇兄要小丫頭啦。”

“呃？你在這里？”龍域合上門扉，才看清矜塵與夜銀風站在一起。

夜銀風不悅瞪他一眼：“皇上如何說？”

“皇兄，既沒拒絕也沒答應。”龍域摸摸鼻子，“王兄，你說皇兄心里在想什么？這種事情本就與小丫，與秦姑娘無關，憑什么他選誰咱們就要給誰啊！”

“皇上不會答應的。”夜銀風攬住矜塵，“就算他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王兄，你若是去打北疆，我給你當先鋒，說好啦，不許再將我關在京城中，這地方，悶死了！”龍域俊眸圓瞪，一臉期待，這些年，王兄們一直在保護自己，如今自己也長大了，總該去盡一份力。

“皇上還在猶豫。”與北疆一戰，皇上沒有十足把握。更何況這一場征戰，在皇上看來，只是因為一個女人。

“皇兄近來的變化好大，越來越沒有殺伐果斷之氣了。”龍澈俊眸一暗，搖搖頭，尋了張椅子窩進去。

“擁有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皇上在乎的，是龍家的天下，不過，只要有十足的把握，我想，他更愿意與北疆一戰。”矜塵清淺一笑，脆聲說道。

夜銀風微微一笑，矜兒倒是極其了解皇上：“矜兒覺得，皇上如今缺少什么？”

“當然是糧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行軍作戰，糧草是根本。”矜塵不假思索，脫口說道。

“你怎么知道？如今大宇國庫尚不充足，若是真的打起來，未必會輸，卻也不會贏得順利。”龍澈倏地自椅子上坐直身子，滿目驚訝地看著矜塵。這個丫頭，簡直是無所不知啊。

“沐涵，若是真有這么一日，我們該怎么辦？”矜塵沒有回答龍域的問題，一雙清眸看向夜銀風。如果與北疆一戰避無可避，那么，就只有打贏，才能保住所有她在乎的人。

夜銀風淡淡一笑：“這一戰，是為矜兒，我愿傾盡所有。”大宇國庫不豐盈，不代表他沒有財力。銀月宮這些年積攢的財富，足可以支撐這一場征戰。

“王、王兄，你是說，你有糧草？”龍澈驚地張大嘴巴。

夜銀風掃他一眼：“你該回去了，這里是北府。”

“這里是我王兄的府邸，本王今兒還就賴在這不走了呢。”龍域合上嘴巴，一臉無賴模樣，“王兄，你說說，那個冥離漠的武功怎么樣？我能不能親手劈了他？爺看到他就不爽快！”

“三個你，或許可以。”夜銀風淡聲道，攬住矜塵重新坐回古琴旁，修長的手指挑動琴弦，卻是矜塵方才教給他的笑傲江湖曲。

矜塵靜靜靠在他身邊，凝視那張如刀刻般的俊顏，滿目柔情。

貌似，自己，真的是多余的那一個哦，龍澈摸摸鼻子，又看一眼那深情相依的一對身影，轉身，悄悄走了出去。

一首激揚人心的琴曲，劃破暗夜長空，悠然蕩漾在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