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
時間光自指縫間舒展地滑過,陸苑一這兩日的日子過得意外地平靜,平靜得叫人幾乎忘卻了即將來臨的皇宮壽宴。
一大清早,陸苑一便被啞娘叫醒了,陸文沖專門派了幾個手巧的丫環(huán)來為她盛裝打扮,正在門外候著。她面無笑意地嗤哼了一聲,毫不猶豫的拒絕,自動屏蔽信號,接著倒頭就睡,直到午時才起。
陸苑一一向受不了古人的金銀首飾裝扮,那么多簪子壓在頭上,只怕最受折磨的便是脖子,而且頂著一身金光閃閃的行頭,簡直就像是個爆發(fā)戶。
所以,她只用了一根碧玉簪子隨意的將那一頭亞麻色的長發(fā)挽起,換了一襲淡黃衫子郁金裙,腰身纖細(xì),體態(tài)輕盈,眉如墨畫,神若秋水,恰如那一枝杏花春,說不出的詳雅細(xì)膩,更添一種別樣風(fēng)情。但是比起陸亦瑤與陸亦菡花枝招展華麗炫目的打扮,她則顯得實在是素凈至極。
按理說這樣的場合只有正室夫人才能出席,只不過相府的情況有些特殊,這幾年都是二夫人、三夫人出頭露面。她們的身后都帶了一個丫環(huán)隨身侍候,趙氏與陸亦瑤帶了綠柳,柳氏與陸亦菡帶了黃菊,陸苑一則是空蕩蕩的一人,并不是她不想帶啞娘去,而是皇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若是帶著她去,反而是將她置于危險當(dāng)中。
一路上趙氏一直好心的喋喋不休地為她念叨著各種注意事項,陸苑一表面上在聽,還不時點點頭,心思卻飛到了九霄云外。
一行人乘坐馬車直到皇城門外停下,經(jīng)由門口的侍衛(wèi)驗過身份后,又換了宮內(nèi)的馬車向前駛?cè)?,繞了好大一會兒才到內(nèi)城,下了馬車,由內(nèi)侍引著步行來到太明殿,是宮廷御用的為皇室辦喜壽宴的地方。
到得太明殿的時候,只聽見一片熱鬧之聲,原來各位官員及各個王孫貴族都大都到齊了,只見里面的人清一色的濃重裝扮。
陸文沖走在最前面,后面跟著趙氏與柳氏,接著是陸亦瑤與陸亦菡,而陸苑一尾隨在最后頭。
許是陸苑一的身份太過特殊,或者是她太引人注目了,眾人紛紛將打探的目光地幾張在了她的身上,有好奇的,有憐憫的,有輕視的,有鄙夷的,也有驚艷、木然、嫉妒的……甚至還有人在底下手指著她開始竊竊私語。
盡管陸苑一早該習(xí)慣別人的打量的目光,可是老是被人如看猴似的盯著,還是非常不爽。她的眼底迅速閃過一絲犀利,卻瞬間恢復(fù)如常,仍舊泰然大方,像個沒事人似地走了進去。
大殿內(nèi)左、右宴席數(shù)列,整齊地排列了數(shù)百個席位,這席位是按官員的品級排的,并未按男女分開,各官員和其家眷都在一處。陸文沖身為相爺,位居高位,所以他的座席正排在幾個王爺侯府的右側(cè),于陸文沖位置的右側(cè)是當(dāng)朝大將軍司徒仲一家,對面的是皇上的幾個兒子,那些皇子上方卻特意留出來的位置,大概是留給周邊鄰國賀壽的使臣。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半響過后,隨著一個尖細(xì)的嗓音響起,大殿中的眾人全部恭敬跪下行禮。
只有陸苑一一臉淡然地佇立在那里,紋絲不動。她抬頭筆直的凝視著大殿之上的兩人。
眼前的這位皇帝年紀(jì)與陸文沖相仿,樣貌威武神俊,看起來年輕時也是個英俊男兒,怪不得生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優(yōu)秀!他身邊的皇后安然頭戴龍鳳珠翠冠,面貼珠鈿,身著香黃色羅鑲印金彩繪花邊廣袖女袍,襟、領(lǐng)有紅色云龍紋,珠佩環(huán)繞,正是天生麗質(zhì)、儀態(tài)萬方,如斯美人,難怪會受寵多年!
再次打量了一眼安然,陸苑一的目光微微一凜,有那么一刻,她微微地蹙起眉頭,臉上是一閃即逝的疑惑,不是說安卉與安然是雙胞胎么?可為何面貌會完全不一樣?
突然,大殿上一個頭發(fā)花白高傲嚴(yán)肅的內(nèi)侍指著她朗聲喝斥道:“這是哪家的小姐,恁地大膽!見了皇上、皇后還不快下跪???”話音里有一絲陰柔。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嘩然,目光全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陸苑一的身上。
可誰知,陸苑一卻面不改色與他對視,連眉也沒有挑一下,神態(tài)輕松,仿佛就連泰山崩于前,都無法改變那鎮(zhèn)定如初的神色。
對于這種突發(fā)情況,相府里的幾人皆是誠惶誠恐,柳氏與陸亦菡的眉都皺出了小疙瘩,趙氏更是一臉焦急的向她使眼色,奈何陸苑一側(cè)過頭假裝什么也沒看見,直到被陸亦瑤偷偷掐了一下,她還是背脊挺得筆直的站在原地。
輕而易舉的,陸苑一這特立獨行的舉動,立馬就把皇上皇后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的身上來。
皇帝斂了斂眉,不經(jīng)意地將雙眸瞇起,望著跪著的一大片人當(dāng)中一襲素雅的黃衣女子如鶴立雞群,那雙似寒夜漆黑的眼眸在看清陸苑一的面貌后,神色一閃。
他臉色一滯,旋即緩緩的開口了:“這位姑娘是……”
“陸苑一。”陸苑一卻是一臉堅持,挺直了了背脊,語氣不卑不亢。她很清晰地看到皇上的眸子,極深邃的黑,似寒夜漆黑的眼眸中有一閃而逝的光亮。
簡單的三個字教皇上臉上復(fù)雜的神情越來越明顯,這時就連一旁的皇后安然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陸苑一自然捕捉到她那怪異的眼神,也隱約猜到其間的含義是什么。
不及她細(xì)想,便聽見皇帝問道:“可是陸愛卿與安國候次女安卉的生女?”
“正是。”陸苑一的言語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簡潔篤定。
皇帝微微瞇起的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長的光芒,語調(diào)微微上揚,興趣盎然地說道:“時間一恍而過,沒想到這孩子也長這么大了,果然出色,有你娘當(dāng)年的影子?!?/p>
頓了頓,他好整以暇地轉(zhuǎn)過身,望向安然,終于展顏一笑,緩緩問道:“你說是吧,皇后?”
安然沒料到他會突然這么問,神情僵了一僵,下頜登時咬得有些緊。她驀地回過神來,臉頰上瞬間恢復(fù)了一貫的端莊,卻笑意寂寥,“確實挺像妹妹的。”
爾后,她居高臨下深深緊盯著陸苑一,深邃的瞳仁里神色有些復(fù)雜難辨,似乎想透過她的眼看透她的魂魄,甚至想看穿她的所有心思。
陸苑一神色自若,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決定將會掀起怎樣跌宕的波瀾,坦然無畏地與她對視。
一旁正跪著陸文沖微微垂首瞥了一眼陸苑一,面如寒冰,眉宇見卻有極淡的憂色,她是怎樣驚世駭俗的孩子,言語行事比思考來得還要快,心里莫名地隱隱不安。
皇帝側(cè)過頭玩味地瞧著神情冷淡如初的女子,她似乎并不怕他?突地瞥見陸文沖——一貫精明沉穩(wěn)的人,此時面色未變,一雙手卻正不自覺地緊握成拳?;实鄄[起了雙眼,眉梢?guī)?。一直以來,無論遇上何種風(fēng)浪,陷于何等困境,陸文沖都將緊張擔(dān)憂掩飾得極好,很少很少的時候,他會不自覺地緊握拳頭。
“你見到朕為何不下跪啊?”說到這,他狹長的瞳眸一凜,聲如洪鐘,底氣渾厚,可沉靜中也自有一番說不出的威嚴(yán),唇邊噙著一抹不著邊際的笑紋,透著詭譎之色。
“見著皇上要下跪嗎?我怎么不知道,沒人教過我呀……”陸苑一佯裝不知地問道,好看的蹙起了眉,小小聲委屈地嘟囔著。她的神情漠然純真,眨了眨一雙明亮的水眸,眼底清澈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