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卉頓時喜笑顏開,心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拉著璽沉淵的手又蹦又跳,纏著他問東問西的,那是從未有過的聒噪,甚至連自己要走出宮殿去找爹爹的事情都給忘記了。
而璽沉淵的反應倒是有些反常,平日里他最討厭的便就那些嘰嘰喳喳,話說個不消停的人。大約是被她的天真爛漫所吸引,他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十分有趣。顯然,這時候的他并沒有想到‘愛情’那么有深度的課題,也不過僅僅是玩心而已。
盡興過后,總該是要離開的。安卉忙離開桃花園,往前小跑了幾步后,忽地遠遠地站著原地回首。她看不清璽沉淵的臉,卻清晰地看見他手指的方向。
一陣涼風拂過,空氣中傳來異樣的淡雅香氣。
她對他甜甜一笑,然后順著那個方向,緩緩離去。
璽沉淵瞧著她的小小背影,不懷好意地嘿嘿笑了兩聲。其實,他手指的那個方向并不是去太明殿,而是與太明殿正好相反方向的鶴羽殿。
而他,就住在鶴羽殿。其實,他,不過是一心想和她開個玩笑而已。
可是,就是因為他這樣的一個玩笑,在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這個原本被安卉當做是‘神仙哥哥’的人直接榮升為了‘大騙子’。
后來。
每一次記起,總不免更深地后悔與感傷。
如果,他當時沒有戲耍她的話,他和她的結局,會不會就不那么坎坷?
或者,他該感謝自己在這樣偶然之下所動了惻隱之心,如此,才早就了自己與安卉的美好姻緣。
出了桃花園,璽沉淵撿了一條近道,直朝鶴羽殿的方向奔去。
此時此刻,他滿心都是惡作劇時的欣喜。心想道:“他等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必定又能嚇她一跳?!?/p>
當然,他最后始終都沒有等到安卉的身影。
那是因為,安卉在半路上,遇到了璽源淵。
……
……
十八年前,安卉死后。
在黑暗之中,安卉總覺得自己整個思緒都是飄飄忽忽的,身子也是輕飄飄的,就像是失了線軸的紙鳶,一陣極輕微的風都能把他給刮到渺遠的彼方去。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令她一陣又一陣的心悸。
她真的死了么?
她暗暗在心底一字一字的自問,可自己卻無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胸腔之間溢滿了凄酸的滋味,還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憊。
事到如今,她不是不恨,不是不怨。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曾經沒有遇到過璽源淵,那個在她心中永遠是個大哥哥的人。
如今,她已魂歸九泉,早該覺悟,再無奢求,她不想斥責,也不想嫉恨,只惟愿,她還能再遇到自己一心想念的軒哥哥。
“軒哥哥,如果一個人有下輩子,你最希望的是什么?”
想起以前,她偎在他的懷里,幽幽地問著,仰起頭看他臉上的表情。
明亮的燭火之下,他的眼也明亮到了極處,像是一支神來之筆,把那案前放置的九重琉璃盞與鎏金云紋熏爐也勾勒出了濃墨重彩:“我希望,我還能再遇到你,做你的心上人?!?/p>
那一刻,她的心弦震顫了,他的心跳撼動著她的知覺,頓時便衍生出無邊無際的溫柔。
其實,那也是她一直以來的希望。
她不僅希望他們此生能相守一世,她還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亦同!
可是,她卻沒有親口告訴過他。
這是一種痛,也是永久的遺憾。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閻王府,黃泉路,奈何橋。她只知道,自她死后,就一直在這個虛無縹緲的黑暗之中飄蕩。
那么,軒哥哥呢?軒哥哥會在哪里?
思及那個笑顏妖異只寵溺她的男子,思及那個曾經被翻紅浪纏綿悱惻的夜晚,思及那溫柔多情的眼眸,暖意融融的懷抱,她的心里漾起了傷感的洶涌,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著,翻滾著炙人的巖漿,幾欲噴薄而出的火焰蔓延開來,驀地就把曾經的纏綿和溫存燒得支離破碎。
不能同生,難道如今死了也不能再再一起了么?
……
突然,從暗中刮來一陣旋風,將她的靈魂吹殘得搖曳不堪。安卉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四面八方向她涌來,在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猛得從背后推了她一把,把她推進了一個很深的旋渦,僅存的意識也隨之墜入黑暗。
她想睜眼醒過來,卻只感到無能為力,眼前一片漆黑,就連呼吸也覺得十分困難,仿佛隨時可能窒息過去。
她越想越覺得詭異,不由得一著急,想大聲叫,迫使自己盡快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豈知,卯足了力氣發出的一聲大吼,卻什么聲音也沒發出來。
那個瞬間過后,她才漸漸明白過來,自己竟然附在了一個女子身上,而且還是個活死人。她除了還能呼吸,除了還能聽到聲響外,其他什么感覺也沒有。
那日過后,她總能聽到身旁有人在和她說話,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時間久后,她從他們的話中總結了不少的信息。
原來,她所附身的這個女子是南淵國一個富商家的千金,她一心傾慕的未婚夫在他們成親之日相攜著一位青樓女子棄她而去。最終在大受打擊之下,她選擇投河自盡,變成了如今這副摸樣。
以安卉的感覺,那位女子在投河的時候就已經死掉了,正巧她附在了她身上,然后,她變成了她。
可就在某一天,安卉突然知曉原來這位女子的身份并不似那么簡單,且還與她有著很深的淵源。
因為,她們是雙胞胎姐妹。
……
自安卉附身以來,就一直有一位老嬤嬤在照顧她。而此人以前,是個產婆,人稱容婆。
當初藍慕心懷孕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懷的是一對雙胞胎,也更加不知道,幫她接生的產婆早就被安陽公主收買了。
當時安陽公主的原意是:如果藍慕心生的是個男孩,那就將她和那個孩子一并弄死。可偏偏藍慕心到最終生了一對女孩。
在生下安卉的時候,藍慕心就已經快要斷氣了,第二個孩子是在她昏迷的時候擠出來的,且比安卉瘦弱了不少。
許是憐心大發,容婆只把安卉交給了安戚奕,第二個孩子自己偷偷留了下來。她覺得,以安陽公主惡毒的手段,這一對孩子在她手下必難存活。不如將那個小東西帶走,救她一命。
為了防止安陽公主殺人滅口,當日容婆就帶著那孩子連夜逃出了北仁國,來到了南淵國。
容婆畢竟只是個女人,而且還要帶著個孩子,日子過得很是艱險。
后來她打聽到一個消息,他們當地有一位富商,和妻子成親多年都未有孩子。那夫妻倆人十分相愛,富商并不愿為生孩子而去納妾,可孩子一事卻硬生生的成了他妻子的一塊心病。所以,這位富商打算領養一個孩子,哄他妻子開心。
經過一番考慮后,容婆打定了主意,當夜趁人沒發現的時候,悄悄將那個孩子放于富商家門口。次日,便收到了富商家領養了一位千金的消息。
孩子送走后,容婆又心生不舍。于是,之后她也跟著進了富商家當粗使嬤嬤。
……
見到自己守護多年的孩子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容婆這才將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墒撬恢?,這竟全被安卉聽了去。
聽后,安卉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淌血,為著自己未曾謀面的妹妹,也為著自己死不瞑目的母親。
……
漸漸地,十八年過去了。安卉也跟著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十八年。
直到某一日,她突然聽到一件震驚不已的事情。
原來,她的軒哥哥真的沒死……
她的心中止不住想哭,淚水終于忍不住潸然而下,那些無色的液體緩慢從她的眼角溢出,慢慢暈散……
大約是情感動天,
第一日,她的手指稍稍動了一下,
第二日,
第三日,
……
很多日后,情況漸漸好轉。
就在某一天,她終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一片混沌中微微睜開眼。
終于,清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