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這話明顯就是推托,以為是這樣的周鳳鸞哪里肯就走。盈盈又施一禮,找著話陪笑臉兒道:“父親在家里常對我說,夫人是女中英雄,內管得家業條條,外管得生意上有序。父親常說這滿城之中,鳳鸞要學,只有夫人是個榜樣。今天夫人肯賞臉見我,鳳鸞覺得夫人親切,我竟然舍不得離開?!?/p>
低頭輕揉衣帶的周鳳鸞,一副小兒女難為情模樣兒。郭夫人聽過笑容滿面,趕著她道:“我的兒,我也和你一見如故,只是我還有客,要不是有客,我也多留一時?!?/p>
“那我,”周鳳鸞抬起面龐,有些歡喜地道:“我還想夫人身邊多討教,我外面候著可行不行?”房中郭樸也微笑,他一笑也牽動背上更痛。不是對著家人寬慰,他獨自房中從來不笑。此時為著這機靈的周姑娘,郭樸不由自主地一笑。
“你只管放心回去吧,你要是不放心,停上兩天你來見我如何。”郭夫人也覺得這張嘴說話中聽,她站起來攜著周鳳鸞的手,一同往房外去,在廊下站住腳。鳳鸞不得拜辭:“多謝夫人賞臉面見我,后兒我再來給夫人請安。”周鳳鸞是戀戀不舍離去。
重回房中的郭夫人,把最后兩位姑娘見完。打發她們走,進來看兒子:“你相中的是誰?”郭樸若有所思,郭夫人心如明鏡:“是周家的鳳鸞姑娘吧,就是說探你病的姑娘。”
“母親,兒子也想著好起來,兒子夜夜睡不著,都想回軍中去。只是如果兒子好不了,終生是個廢人,”郭樸說到這里,郭夫人輕掩住他的口:“不許胡說,你一定好得了!”
郭樸對著母親微笑:“只是這一面,我喜歡這姑娘。我不忍心害她。”郭夫人笑逐顏開:“只要你喜歡就行。告訴你吧,別說她家里現在受災,等著銀子救命她要從我們家才行;就是平白她家里沒事情,母親也能讓她答應這親事。還相中別的姑娘沒有?要是有,母親也一并幫你娶了。多娶一個,服侍你也分個日夜班兒,不是更好?!?/p>
“不了,母親,這一個就行。不過請母親不必逼她,要她自己答應才行?!惫鶚闫届o的道:“強扭的瓜是不甜的?!?/p>
我身受重傷,這姑娘家里遭災。郭樸想想,都是可憐人。何必逼迫于她。
得到兒子話的郭夫人,是喜滋滋地離開。出門就命喊來一個得力家人:“去打聽周家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的后果?”
郭夫人離開后,睡在床上動彈不得的郭樸,他也喊來自己的貼身小廝:“去打聽周家的事情,還有那位周姑娘行幾?可訂過親?是什么性格品行?”
小廝去后,周鳳鸞柔和動聽的嗓音,不時在郭樸腦海中回想。郭長公子能行能動的時候,也曾和友人往青樓中去,不算是沒有見過女人的人??墒谴藭r他是重傷后的心情,只想著有這樣妙語相伴,就足矣。
小廝臨安頗能辦事,出去半天回來是掌燈時。郭樸正在用飯,他頭頸一概不能動彈,吃飯是人用小勺喂入湯水,做這活的是小廝長平。郭樸看到臨安回來,轉動眼睛示意長平停下來,他要先聽臨安說話。
房中幾枝手臂粗的紅燭,照得房中明晃晃。臨安躬身站在公子床前,低聲回話道:“這位姑娘原是和西市口的毛家訂親,毛家是做酒肆生意。周家遭了災后,欠銀共六千余兩,毛家退了親。周家變賣一應東西才湊齊三千兩,還有三千多兩沒處找,周姑娘這才找上我們家來借錢?!?/p>
郭樸心中黯然,家里眼看貧困,夫婿袖手也罷了,居然還退親。想想素未謀面的盧小姐,郭樸以前并不認為自己深恨。我已是廢人,沒有哪一家看著女兒守活寡。是以退親郭樸退得痛快,書上三貞九烈的節婦,人間哪得幾回見?
此時為周姑娘抱屈,郭樸再想盧小姐,才恍然明白,原來我心頭,也是一片深恨!
臨安還在回話:“同去船上的船工,四個人中三個人是重傷,家人們日日上門去要錢。周老爺傷到腿上,只有周姑娘一人出來應付籌錢?!?/p>
淡淡的憐惜流動在郭樸心中,他很是驚奇。戰場上殺慣人,都不會有同情和憐惜。為只見一面的姑娘就起惻隱之心,可見我臥床良久,日子是枯燥之極。
“公子要是喜歡她,也是易得來。”臨安說過,長平也是微笑。貼身小廝們多知道主子心境,公子垂問多矣,總是另有想法。
睡著的郭樸看看臨安,臨安大膽說出來:“她現缺錢不是,多多給她錢,解她的難關。她為父母來侍奉公子也是應當的?!?/p>
聽過以后的郭樸默然,慢慢才道:“取銅鏡來,”長平臨安各手執一邊鏡框,送到郭樸面前。銅鏡明亮中,郭樸看到一個眼窩深陷,瘦骨嶙峋的人。這個人就是我?郭樸不無悲哀。臨安剛才說的話,讓郭樸要照鏡子。
為父母侍奉我是應當的?郭樸突然想放聲狂笑,去年將軍躍馬,紅杏樓頭,還是倜儻的人一個;如今想要一個姑娘,要用手段要用欺壓,而且她來陪我,還是為著父母為著錢。
感覺出郭樸不快,臨安和長平都噤聲。郭樸張張嘴,嗓音也嘶啞起來:“如果她不愿意?”這世上不為父母不為盡孝不愿盡忠的人也多得是。
“咱們家好日子不過,難道她愿意天天被債主逼迫?”長平殷勤趕快接上話。郭樸又沉默了,一直以為自己是廢人,會害了別人的姑娘。再想想周姑娘處境,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一文錢可以難倒英雄漢,何必是一大筆對周家來說要掙上好些年的債務。郭樸再想到那動聽如黃鶯鳥兒一樣的語聲,機靈討好母親的嬌容,郭長公子有些心動。他臥病良久,其實寂寞。偶然有些外因,郭樸還是很受它的吸引。
回想征戰路上,可見幼小孩童,伸出骯臟的小手來行乞;還有大些的,就苦求著跟著走:“帶我去,我會好好侍候?!蹦泻⒆右灿校⒆右灿小?/p>
想到這里,郭樸覺得跟自己未必就那么不好。來到我身邊,我會好好待她,我雖然不能征戰,家里依然可以給她錦衣玉食。還有我的誥封,這是重傷時賞賜下來……她果然可喜,就把誥封也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