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手中帕子狠絞著，眼眶又濕了，泣道：“我不是賣身！”郭樸冷淡地道：“你要四千兩銀子，再要救你父親，這不是用你身子來換？”

這話重重擊中鳳鸞，她張一張嘴，卻分辨不出來。看著那淚珠如斷線一樣滾滾而落，郭樸不無厭煩：“嫁我不好，你不必來！”

“我，”鳳鸞忍氣吞聲，用力擦拭著面上淚水，怎奈淚水越擦越多，她轉過身子哭了幾聲，才轉過身來含淚道：“那也不必賣身契。”

郭樸很想訓斥她，只是提不起來精神。鳳鸞的淚水讓他沮喪，他用僅有的精神來解釋一下：“我病成這樣，你是不是安心守著還不知道，”

“撲通”一聲，鳳鸞又跪下來要發誓。手剛要舉起來，面上有痛色，先放下手去撫膝頭，想來是跪痛了。

郭樸斜著眼睛，還是能看到鳳鸞的痛色。她跪下來在床前踏板上，面龐正好在床沿之上可以看到。

“不必發誓，我不信你，要我信你，就簽賣身契。”郭樸想上一想，嗓音嚴厲起來：“你到了我家，隨我打得，隨我罵得，以后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

鳳鸞飛快站起來，沖口而出：“不！”郭樸嘲笑她：“剛才還發誓說守著我不變心！”鳳鸞面色黯然告訴他：“我家鄰居就是愛打罵媳婦，我不愿意挨打罵！”

“救你父親要緊，還是挨打罵要緊！”郭樸話說出來自己愕然，自己竟然在說服她。這兩句話，有說服的意思。

鳳鸞很是為難，很是艱難地想著，從面上可以看出來她心底的掙扎。這掙扎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后，鳳鸞才想出話來：“要是我做錯了惹你生氣，你才可以打罵我。”

郭樸又想逗她：“你還不知道成親是什么！就是由著我打罵的。”鳳鸞面色更蒼白，觀察她面容的郭樸道：“你還是回去想想，想清楚再來！”

說過他閉上眼睛，已經有不愿意再說下去的意思。

房中安靜一時，郭樸沒有聽到聲音，他忍不住睜開眼，見鳳鸞站在床前，固執地看著自己，堅持地道：“我簽賣身契，可是要加上，我沒有做錯惹你生氣，你就不能打罵我。”

“你又你呀我呀的了，”郭樸只糾正她這一句，鳳鸞小心翼翼地問：“您答應了？”郭樸瞅瞅她：“你還有什么說的？”

鳳鸞撫著額角，先想到的是父母親：“這么近，容我天天去家里看看。”郭樸冷冷道：“不行！”鳳鸞放軟了聲音求他：“家里只有我一個孩子，讓我回去看看。”

“你嫁過來，心只能在我身上！別說不能天天去看，就是過年過節回去，也得我答應才行！”郭樸一口回絕掉，把鳳鸞還想戀家的心思早早打斷。

這樣的心思怎么能是輕易打斷的，鳳鸞只是看出來郭樸的沒有回轉余地，才勉強道：“好。”忽然腦子轉得飛快又想起來，有些討好地道：“要是你很喜歡，我就可以常回去。”

“周姑娘！”郭樸嚴厲地警告：“你心里只能想到我，明白沒有！”鳳鸞小聲道：“可我是為著家人才肯嫁的。”

郭樸冷若冰霜道：“我想一想，這親事還是算了吧！”鳳鸞立即閉嘴，杏眼里委屈莫明。

“你還有什么說的？”郭樸再問，鳳鸞又想哭：“你不答應。”郭樸道：“你說你的，不見得件件都是這樣的事！”

鳳鸞吸吸鼻子再道：“我有兩個丫頭，”見到郭樸皺眉，鳳鸞又閉上嘴。郭樸原本不想答應，后來想到汪家和曹家肯定也有陪嫁的人，他問鳳鸞：“你不留她們侍候你父母？”

“家里還有幾個人，蘭枝和桂枝是早早說過要隨我出嫁，”鳳鸞躊躇道：“她們的親事，要我自己來選。”

郭樸更皺眉：“嫁過來就是我的人。”鳳鸞從進來碰了不少釘子，郭樸讓她很是明白自己不是個好說話的人，鳳鸞低下頭，難免要嘟起嘴，那樣子看上去十足嬌態。郭樸沒了脾氣，他在前面幾句話，已經把鳳鸞頂得足夠苦，這一件打算放過去，因此道：“隨你吧。”

“她們不簽賣身契行嗎？”鳳鸞商議地道：“她們在我家，也是雇用的人。”郭樸失笑：“她們只是雇用的人，你怎么能隨嫁過來，人家老子娘難道答應？”

鳳鸞抗議似的嘀咕道：“蘭枝和桂枝家里窮，家里要賣她們呢，我不放心，要帶著一起來。她們又有了主顧家，她們的家里當然沒什么話可說。”

“再說是到我家里來，我郭家不敢說多顯赫，在這里也無人敢來欺負，是不是？”郭樸一聽就明白鳳鸞的意思，一針見血地道。鳳鸞一聽很喜歡，她心里就是這樣想的。剛表示同意：“是……。”

見到郭樸面上不是好神色，鳳鸞下面的話就此噎回去，低下頭又只看自己裙邊。

“還有沒有，沒了你就回去等著。”郭樸不耐煩了，姑娘家說話從來不是完全干脆的。鳳鸞忙道：“還沒說完，”郭樸就一個字：“說！”

鳳鸞一氣說出來：“今天就救我父親出來好嗎？”郭樸沒好氣：“你就不能讓我再想想。”鳳鸞扁起嘴看著他，郭樸鼻子里哼一聲：“好。”

“還有欠人的錢，哪一天幫我還上？”說到錢，鳳鸞格外小心。郭樸又沒好氣：“我還是要想想。”眼前那小嘴兒又扁起來，鳳鸞泫然欲泣。郭樸再哼一聲：“我會幫你打發，從今天起，不會有人再上門逼迫。”

鳳鸞大喜，恭恭敬敬拜了幾拜，再站起來有了笑容，梨渦微現在她面上，面上紅暈未退，看上去好似一株紅杏初綻發。

郭樸靜靜地看著，眸子里幽深起來。鳳鸞，是個好名字，她真的能守得住？郭樸到現在，心里還是有疑問。

不過她簽賣身契，郭樸也不怕她飛上天。

周鳳鸞從郭家走出來時，才覺得汗透重衣。街上吹起北風，鳳鸞瑟縮著身子，哈了哈手，心情又有屈辱，又有歡喜的往家里去。

父親，可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