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蘇墨朝夕相處近半年,靈樞對他的性情也摸了個七七八八。
平常的時候,他的面孔上鮮有表情,就像一張沒有絲毫感情的“撲克臉”,雖然美得不可思議,卻讓人心生畏懼,難以接近;當他不悅之時,臉色更是會陰沉沉的透著殺氣,眼神冷如霜,如萬丈寒潭,讓人不寒而栗,每當這個時候,連張氏也不敢對他指手畫腳。
方才,他就對她露出了后一種表情。
靈樞訕訕的跟著他上馬車,挨著錦娘坐下,錦娘又問起蘇墨近來的狀況,得知蘇墨的啞疾沒有起色,不由有些失望,反倒是蘇夫人來安慰靈樞,讓她不必心急。
一邊和錦娘說著話,靈樞的眼睛不住往蘇墨身上瞟,他背脊筆挺,在窗邊坐下,伸一只雪白的手撩開翡翠珠簾,靜默的目光投向窗外,像是一尊萬古不化的希臘雕塑,對于車內的一切充耳不聞。
靈樞默默嘆了口氣,心里七上八下。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這位大少爺,近半年的時間,她沒能絲毫打開他的心扉,對他的病也無從下手。更要命的是,他對她的示好,時常露出惱怒的表情,仿佛對她厭惡到了極點,這樣下去,她根本沒法子對他進行治療……
數個時辰后,在日暮之前他們抵達了西河郡的蘇府。蘇夫人安排了一溜兒的仆從在門外候著迎接他們,將蘇墨帶去沐浴更衣,靈樞則偷偷帶著錦娘來到了府中一角:“錦娘,實不相瞞,這段時間和少爺相處,少爺完全不配合我的治療,他這樣的態度,我沒有辦法給他治病。蘇世伯重金聘請我來,我卻無能為力,實在是愧疚至極,只能將金子歸還于你們,請辭了。”
“唐姑娘,這……”錦娘為難的皺起了眉,見靈樞當真將金子拿出,趕忙按住她的手,“老爺有交代,姑娘能陪在少爺身邊就好,其實治他的病并不是那么要緊的!”
“治病不要緊?”靈樞立馬抓住了重點,咄咄逼人的盯緊了錦娘,“蘇世伯究竟想做什么?錦娘,你不妨對我說實話,我對蘇家沒有惡意。你們對我如此不坦誠,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們?”
錦娘嘆氣道:“唐姑娘,我們對你又能有什么惡意?老爺想栽培少爺,卻也清楚少爺的病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所以想要唐姑娘堅持下去,到治好少爺為止。老爺還有交代,不論什么情況,讓姑娘先留在蘇家,只要姑娘留下來,任何條件我們都能滿足,這也是姑娘的姑姑的意思。”
提起姑姑,靈樞冷靜了些。她自幼和姑姑相依為命,與姑姑感情深厚,姑姑讓她留在蘇家,必然有她的用意。留下來也沒什么不好,有吃有喝,過富貴人家的生活,可是想起蘇墨那張冰塊臉,她就頭疼的厲害,她還從來沒有對一個病人這么束手無策過!
錦娘看靈樞的神情緩和,又勸慰道:“唐姑娘,九少爺不配合你治病,我想,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啞疾對他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他早習慣了無聲的生活,所以他治病的心情并不是那么迫切。現在他回到蘇家,會面臨和兄弟們的競爭,也許會激發他的斗志,主動配合治病也不一定。”
是這樣嗎?似乎有些道理,往來給病人治病,病人都迫切的想治愈,所以會全力配合她的治病,這是人求生的本能。蘇墨對于啞疾習以為常,治病與否他毫不在乎,這才對她視若無物。
靈樞思量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你不懂他,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啊……哎。”
她煩躁的直跺腳,錦娘忙道:“姑娘懂他,姑娘留下來吧,我答應你,一定去和他說說,讓他喝藥。”
靈樞嘆氣:“好吧,我試試先給他調養身子,上回趁他睡著偷偷給他好脈,他的身體虛得很。”
錦娘松了口氣,高興的牽著她的手走出庭院,說給她準備了幾套新衣裳,帶她去沐浴更衣。
府中給他們騰出了一處小閣樓,新起了名,喚作墨靈苑。閣樓有三層,三樓儲物,二樓住人,一樓是浴室和廚房、洗衣房等。樓前是一個寬敞的庭院,后邊是一處花園,左邊是清清的水渠,右邊是一排圍欄。據錦娘的介紹,這樣布局的閣樓在蘇府大大小小有十幾處,他們這處閣樓位置居中,不偏不倚,是一處極好的地方,此前是二小姐和四小姐的住處,兩位小姐出嫁后閑置下來,最近才新修葺了一番。
靈樞舒服的沐浴了一番,換上錦娘準備的衣裳,出浴室就撞見下樓來的蘇墨。
蘇墨穿了一襲暗紫色鎏金長袍,袖口、領口處都是精美的云紋繡案,雍容高雅,束腰是潑墨的暗黑色,繡工精細,上邊懸著一串琳瑯作響的白玉流蘇墜子。
他在這套華服下顯得身形愈發纖長清瘦,像是書畫里走出來的神仙般優美。發冠也不再是平日的黑繩,一個精巧的金制發冠牢牢的束住他如墨的長發,令他平添了幾分貴氣。
靈樞默默在心底贊嘆一聲,在錦衣華服的襯托下,他活脫脫一個高貴的公子哥,一點點倨傲、一點點冷漠,誰能想到這家伙不久前還在杜家給他們干農活呢?
蘇墨望著靈樞,神情微微一愣,盯著她半晌沒挪開眼。
錦娘笑吟吟的迎了上來:“唐小姐,你真漂亮!這換套衣裳,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衣服穿著舒適就成,我對這個沒要求。”
靈樞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漂亮?蘇墨那愣愣的眼神,是因為她變漂亮了?
“走吧,夫人和大伙都在百善堂等著你們。初來乍到,要給大家留個好印象。對了,唐小姐,一會,二夫人……你要對她客氣些。”錦娘欲言又止,靈樞正欲細問這二姨娘是何方神圣,門外蘇夫人派了人來催促,靈樞也不再多話,跟著錦娘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