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以歐陽絕為首的幾個太醫合力醫治,將箭鏃取出,太醫院但有能用的上的藥,無不傾囊而出,至掌燈時分,水溶總算是脫離了險地,卻還是沒有醒過來。隆安帝命人用鑾輿將水溶送回府中,又命幾個內侍,暫留北府伺候,一旦水溶醒來,不拘何時,立刻報入宮中。
這份榮寵簡直是自立朝而未有,一時議論紛紛。
然隆安帝經今日之事,卻是心有余悸。若是今日自己中箭駕崩,太子又在刺客手中,恐便是廟堂傾塌之禍。
太子不肖,難以江山付之,易儲二字,他老早就放在心上,本取中的就是嫡次子宇文禎,可經過今日之事,已經試出其氣量非宏,若是一朝入主東宮,對其他皇子來說,恐就是滅頂之災。
難道,真的沒有合適的人選么。
想到這,皇帝長吁了口氣,不期一眼瞥見寢宮御座上斜搭的一方狼皮褥墊。
那是……那年的壽禮。
“這是恪兒第一次打獵,獵到的狼王,做成褥墊給父皇用,夜里批閱奏折,不至久坐生寒。”
一個名字倏然就跳在了眼前!皇三子,宇文恪,文武全才不輸魏王,且其英武果敢頗為類己。
只是可惜,可惜他的母妃江氏乃前朝公主,而且皇后見在,如何舍嫡立庶。
正在頭痛,內侍進來請旨,他才想起來今日是十五月半,應該去鳳宸宮,想到皇后,便又想起了那兩個孽障,煩躁道:“讓皇后自行安置。”
“是。”
“傳旨,今夜,舒華宮。”
那是,江妃的寢宮。
“皇上去了江妃那里。”鳳宸宮,皇后慢條斯理的整著衣褶,悠悠的抬起頭來:“這是極好的,陛下到底聽了本宮的勸。記得明日一早,將新進的蜀錦選十匹給江妃送去。”
等人都退下去,皇后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賢德大度全無,重重的哼了一聲,啜了口清茶,勉強壓了壓。
這時一個宮女小心的進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話,這一下,皇后的臉色驟然一變:“不是說萬無一失的么。”
“娘娘,國舅爺本以為是死了,可是找了很久,都沒見到尸首,恐怕是被人藏匿起來了……”
“這點子事情都解決不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后重重的一捶桌子,三寸長涂了丹蔻的指甲承受不了太重的怒氣,終于在桌沿上啪的一聲斷掉:“去,傳話出去,三日之內,找到了,便即刻格殺,斷不能讓老四先找到她,知道么。”
“是。”宮女屈膝下去。
雖然是這么說,可是后背仍是微微滲出冷汗,閉上眼,長嘆了口氣。略略沉吟了一下,皇后再次抬頭,叫來心腹的宮女:“明日差人將西域進的冰片龍腦給魏王送去,告訴他,前番他進上的消暑香薷湯本宮很受用,得空會進給皇上嘗嘗,讓他放心。”
“是。”
魏王很聰明,應該明白他母后的意思了。作為一國之母,她從不介意將這些場面功夫做足,不過更需要她費神的是如何解去太子的禁足令。
畢竟,太子才是她的希望。
“多謝母后費心。”宇文禎一夜未睡,神情略顯得有些萎靡憔悴,看到皇后送來的東西,一臉感激的笑:“這陣子不能入宮聆聽慈訓,萬祈母后保重,便是兒臣的福氣了。”
“殿下這番孝心,奴才自轉告皇后娘娘。”內監笑吟吟的接了賞銀離去。
看著人離開,宇文禎臉上的笑還有那些頹廢都一點一點的收攏,眸色冰冷銳利,漫不經心的將那些賞賜丟到一邊,一拳捶在幾上:“給本殿盯緊了東宮,還有北靜王府。本殿要知道,他們到底在唱哪一出,哼!”
水溶,水溶,你以為一招苦肉計就能把我宇文禎打入地獄中么。
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會讓你知道,你押錯了籌碼。
燭影跳動,如豆。
昏迷了兩個日夜之后,水溶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眸色仍是如舊沉靜,只是眉峰不易察覺的蹙了一下。
耳邊一片歡聲:“王爺醒了,王爺醒了。快,派人進宮稟告皇上!”
趁著這個空當,歐陽絕給他拔掉最后一根銀針,在他耳邊低低的道:“王爺,高明啊!”
水溶將蒼白的唇輕輕一勾,深瞳清冷,聲音卻更加冷冽:“宮里派的人,打賞了,好好送他們回去。”
“是。”
宮里的人留在府里,多少是有些不便。祁寒自然明白,答應著,自去著人辦理。
“溶兒!”太妃由兩個婢女攙扶著進來,見水溶醒來,一顆心方歸了位,卻又拉著水溶落淚不止:“你可嚇死母妃了。”
水溶微微笑了笑,蓄了下力氣,便欠身:“令母妃擔心了,是兒子不孝。”
“現在如何,可好些了么?”太妃仍是十分緊張。
水溶口中的沒事可信度太低,他是個刮骨斷筋都不會皺下眉的人,他自己也知道,抬了抬眼皮,示意歐陽絕。歐陽絕忙上前一步:“太妃莫要擔心,有我呢,王爺的傷雖然兇險,卻已經度過去了,只要好生調養,短時間內不騎馬不運動真氣,只要不使金創復裂,便可無事。”
太妃一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然后向水溶道:“你可聽見了,好生養著,哪里也不許去。歐陽你替我看著他。”
歐陽絕沖水溶擠眉弄眼了一下,十分鄭重其事道:“太妃放心,我一定替您看緊了王爺。”
太妃這里又囑咐了幾句,方在水溶再三催促下,回房休息。
這里,水溶便道:“這幾日,情形如何。”
“太子禁足東宮,魏王退出戶部,連皇城衛都卸了。王爺一箭雙雕,妙極。”歐陽絕道:“我看皇上說不準會將皇城衛交給王爺!”
水溶輕勾了勾唇角,哂然,事情哪里有這么容易,卻就聽見外面有說話聲,然后祁寒走了進來,神情有些猶豫。
“說話!”水溶看都不用看,冷冷道。
“王爺……”祁寒思量著緩緩道:“剛才得到消息,今日夜里,城門關了之后,在全城搜捕宮中的逃奴,動靜很大。”最后,卻又咽住。
“你該做的是據實以報,本王自有判斷。”水溶闔眸,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
“是。”祁寒無法,只好道:“王爺,這場逃奴風波,其實是有備而來,根據咱們得到的消息,恐怕是沖著林姑娘的宅邸去的。”
水溶豁的開眸,眸中寒芒瀲滟,抬了抬將祁寒后面的話堵住,嘴角微抿,然后積蓄了一下力氣,便起身下床。身體有些踉蹌,扶了扶榻沿才算站住。
祁寒和歐陽絕大驚:“王爺,不可!”
水溶草草的檢查了一下傷口,便順手拽過外衣套上:“祁寒,點上人,本王要去一趟。”
歐陽絕有些怒道:“金創若裂,便是性命之憂。”
“知道!”水溶音容沉靜如冰,頭也不抬的束好衣服,就著冷水激了激面,擦干,拿上佩劍。
“那你還去!”歐陽絕暴跳著要阻止:“不行!”
水溶神色冷然,劍柄一斜,正擊在歐陽絕的胸口,迫的他不得不后退兩步。燈火之下,清雋的面容仍是一臉蒼白,薄唇微動,只有一個字,冷靜卻堅定:“走!”
掉頭,走入沉邃的夜色之中。
夜已經深沉,漩渦涌流無聲聚積,醞釀著一場潑天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