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來住在這個小城，直到離開的時候才覺得原來它一點都不小。

它也有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吵鬧擁堵的市場，和滿街飛馳的汽車。閉著眼睛，隔著車窗，她還是能夠聽到細微的聲響感覺到車子前進的順暢和偶爾的停滯。

熟悉而陌生。

這是她作為莫伶囹最后的時光。這么想想，突然有點想念了。這個身份，沒有墨家的支撐，只是她自己的代號，作為她獨立的證明。

可惜連她作為目標奮斗的那個人，到頭來對她的記憶也只是關(guān)于這個背景而非莫伶囹自身。到底是讓她失望了。

無可厚非的結(jié)果，怨不得別人。

誰會真的看到一個擁有墨家光環(huán)的孩子的本質(zhì)呢？

更不要說，她還是下一任當家。

會控制幾乎整個國家的民樂根基的墨家，有一天會交到她的手里。然后繼續(xù)傳承下去的使命，繼續(xù)那樣與世隔絕的生活。

人們眼中的墨家，是獨特卻又難以靠近的存在。他們像是封建制度的殘余品，卻又依舊有著無法撼動的絕對地位。因為歷史和傳統(tǒng)息息相關(guān)，如果要保留那些幾乎絕跡失傳的古代樂器，就只能依靠這個一直以音樂為生的家族。

古典是不會過時的。

人們總是這么想著，漸漸也沒有了把對封建制度的批判加諸在墨家身上的想法。哪怕是到處動亂的時期也好，墨家自始至終低調(diào)的立場也并沒有讓他們成為眾矢之的。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提倡保護傳統(tǒng)文化的時候，墨家又再次成為了領(lǐng)頭羊。他們幾乎開始獨霸各個民樂領(lǐng)域的演奏家，讓喜歡民樂的人也好對民樂沒有研究的人也好都知道了墨家兩個字的分量。

只是，沒有人見過墨家真正的樣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祖宅坐落在哪里。哪怕是從墨家走出來的演奏家們，也從不會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透露任何私生活有關(guān)的消息。他們總是干脆地演奏完之后就離開，自由而不受任何規(guī)則地約束。

這樣的墨家，仿佛一個難以撼動的音樂帝國，在接近千年的歷史中屹立不倒。雖然不是禁忌，卻也漸漸成了人們不再熱衷討論又略微害怕的存在。只因為那些嘗試用極端手法調(diào)查他們的媒體，紛紛都被政府出面干預制止了。

“當家他……還好么？”莫伶囹突然打破了持續(xù)的安靜，卻并沒有睜開眼。

“當家已經(jīng)臥床休息了半年了。”

莫伶囹驚訝地睜開眼睛看著說話的人——而對方眼神中的平靜讓她看不透真假。

“大小姐。當家一直在關(guān)注著你的動靜，所以才會這么快就知道……”

“你們一直在監(jiān)視我？”莫伶囹的語氣微微一沉，隨即卻又笑了笑，似是無奈地說，“也的確是墨家的作風，沒有人能逃得掉。”

“大小姐，當家這些年從沒有放棄過你，哪怕支撐著墨家門面的一直都是二小姐……”有人忍不住抱怨道，似乎是對莫伶囹的態(tài)度感到不滿。

莫伶囹倒是不意外地看向了這幾個人中她唯一一個沒有見過的保鏢，樣子倒還算周正，個子也蠻高，是個當保鏢的料，眼神里雖然是對她的不滿卻沒有看到別的東西，讓她并不反感。然而轉(zhuǎn)念一想，為二小姐——也就是她名義上的妹妹說話的，恐怕身份也不簡單。

“你父親是誰？”

“不愧是大小姐，一針見血啊。這小子的父親就是管家啦！”前排坐著的人回頭對著莫伶囹齜牙一笑，順帶化解了剛剛一瞬的矛盾。

當事人卻皺著眉頭似乎沒有理解到莫伶囹問題的目的。

“不過這樣的人來幫著墨弦說話，還真是不知道該喜該憂呢。”莫伶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無視保鏢們陰晴不定的表情，沒有多話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她沒有打算在和這些人的口舌中浪費力氣。畢竟回到墨家才是真的硬仗等著自己。那個世人眼中封建世俗的代表產(chǎn)物，也毫無疑問保留著太多早已經(jīng)腐朽的成分。

比如這樣一大家子人或遠或近的親戚關(guān)系都住在一個大宅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到底還真是容易滋生出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出來。

特別是在等級制度明朗的墨家。再親的血緣也比不過當家的賞識。——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似乎也是要看緣分和能力的事情。而莫伶囹就是那個最讓人嫉妒的存在。對民樂一竅不通，只是依靠當家的寵愛，把她從身份低微的旁系變成了本家的大小姐。雖然，莫伶囹到現(xiàn)在自己也想不通這其中的原因。

她明白的只有一件事。自己想要逃開墨家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哪怕一點點幻想也好，終究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昏昏沉沉地終于睡著了，莫伶囹在下車的時候突然有一絲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坐落在BJ城邊緣的這片荒山野嶺之中，鮮有人知的墨家大宅，這是她過去全部記憶發(fā)生的背景。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那些只有在畫卷上和影視作品里才會出現(xiàn)的畫面，在這里都是真的。仿佛幾千年的時間靜止在這里了一般。

當然——除去自己和這一群打扮現(xiàn)代的保鏢以外。

宅子的大門緩緩被拉開，莫伶囹只是睜著眼睛，目不斜視地看著。明明是開門，卻讓她有一種走進一個一輩子也無法離開的牢房的錯覺。

“大小姐，歡迎回來。”不知道誰突然說出這句話，莫伶囹看到前方是整整齊齊站著地穿著漢服的墨家人，在大門打開的瞬間慢慢彎下腰鞠躬。

太陽正在緩緩西沉，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映照在前方的古老庭院內(nèi)，應(yīng)和著原本木質(zhì)框架的古樸，多了一絲陳舊的意味。

這是她無法逃避的歸處。

這是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