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來的時間，各位就請好好享受。”承澤昊的致辭終于結束，莫伶囹咽下喉嚨里的最后一口紅酒，抿了抿自己干燥的雙唇，在看到那對“新人”暫時離開會場去換裝的時候也悄悄跟了出去。

承晞根本沒有注意到莫伶囹的出現，自然也不知道跟出來的人是她。只是跟著帶路的人走進安靜的走廊的時候，三個人的腳步聲突然變成了四個人，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才看到面色蒼白目光如炬跟著他們的莫伶囹。

他猛然一顫，下意識地甩開了此刻還挽著自己的茗曳。

茗曳自然也看到了莫伶囹。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之前新聞里大肆宣揚的鋼琴少女。她看到過莫伶囹和承晞站在一起的合照，她穿著簡單的禮服，笑得客套而疏遠，和承晞的距離也是正好足夠給記者保留空間遐想的曖昧。那個時候茗曳以為，這樣的女孩一定很有心計，很事故。至少，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個面色蒼白，嘴唇似乎有些干裂，看起來憔悴而狼狽的女孩。她穿著簡單的帽衫和牛仔褲，黑發有些亂糟糟地披散著，要不是她呼吸平穩，茗曳幾乎要以為莫伶囹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茗曳，你先去換衣服吧。我一會兒就過來。”承晞打破了沉默，語氣輕柔地說完又對身后等著他們的工作人員說，“麻煩你了。”

茗曳咬了咬唇，望向承晞的眸子里帶著一絲不安。

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沒事的，我很快就過去。”

這樣的場景，讓莫伶囹心里涌出了一絲無窮盡的酸痛。她以為會哀慟，以為會有所謂的“萬箭穿心”之類的痛感，可是此刻她只覺得酸楚。

那種慢慢侵入自己骨髓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而此刻承晞邁著自己熟悉的步伐一步步走過來的十幾秒鐘，讓她覺得漫長得可怕。

好像在一步步，讓她走入一個無法掙脫的泥沼和深淵。莫伶囹感覺到的那股自己害怕的力量仿佛在不斷擴大，那個自己所熟知的自己在漸漸遠離，脫離控制。

很多年后，莫伶囹告訴承晞，那個感覺就是失去。

失去現在的自己。

被另外一個自己吞噬掉。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你為什么要來呢？”為什么，明明背棄一切的人是他，此刻用這樣悲傷的語調說著話，眸子里淚光閃閃的人，也是他呢？

莫伶囹有一瞬間想，難道是狗血的，他其實一直在演戲給自己看。這場訂婚是假的？所有自己的出現破壞了他的計劃？

當然不可能有這樣好的結果。

因為她聽到了下一句話。

“我以為，等到你身體恢復好一點再告訴你會比較好。”語調沒有了之前的悲傷，只是不卑不亢，仿佛在敘述著什么毫不意外的事實，“只是沒有想到，你會這么沖動。”

“所有在你完美的計劃里，我是應該在醫院里裝作是剛剛做過手術的樣子養病，低著該死的葡萄糖，然后在健康出院的時候承受你已經有了未婚妻的結局。被通知我這個女朋友其實早就被你甩了的結局是嗎！？”莫伶囹狠狠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坦然的目光仿佛眼前不過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不，你不是。”承晞雖然對她話里的一絲略微疑惑，隨即又笑著搖搖頭，嘴角玩起來的弧度異常地溫柔，只是莫伶囹根本無暇注意到，“你太聰明了。聰明到讓我手足無措。”

“我今天來，不是想要破壞什么。因為我知道不是我的，怎么樣都不會屬于我。是你先放棄了我，我只想要知道那個理由。”

“那么，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理由呢？我可以滿足你這最后一個愿望。”承晞微微瞇起眼，月牙眼中的笑意只讓莫伶囹覺得一陣氣血奔涌。

這個男人此刻的樣子，仿佛只是在逗弄一直耍脾氣的貓咪。

“我知道了。這就是最好的答案。”莫伶囹諷刺地勾起嘴角，眼神里是嘲諷，更多的是恨意。

她寧愿這個男人坦然地說，我愛上了別人。

或是，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一直愛的只有那個人。

也比這樣一個，我可以給你任何你要的理由。

或者，少了下一句。除了真正的那個理由，我可以捏造任何一個理由給你。

“承晞，我真后悔。離開墨家的手段有那么多，為什么我偏偏選了最吃力不討好的這一個。”莫伶囹在離去前，突然這么說，眼神透過他仿佛看向了不那么久遠的過去，“莫伶囹才十八歲，可是她開始回憶起過去的人生，發現沒有什么好值得慶幸的事情。連她最期待的離開墨家，也變成了她這輩子最糟糕的一次相遇的初始。我不會糾纏你。承晞，希望你今天做的，以后不會后悔。”

她的語氣平淡，眼神空洞到讓承晞一陣后怕。

那之后的那么多個日日夜夜，他曾經無數次的夢魘里，也是這樣一雙眼睛，讓他一次次驚醒。一個人徹夜不眠地望著BJ城的萬家燈火，心里的哀慟漸漸加深成心魔。

心念成魔。

他在看到莫伶囹卸下偽裝的微笑的這個瞬間，看到了一個完整而真實的莫伶囹。卻也完完全全失去了擁有那個真實的莫伶囹的資格。承晞終于明白為什么她會一直帶著那個面具般的微笑。因為這個撲克臉的，沒有表情的少女，突然讓他覺得害怕。

周身的氣勢和年齡無關，凌厲逼人。只是那雙決定性的眼睛卻是根本連看他都不愿了，歪著頭脆生生地說完剛剛那一大段讓承晞心憂的話語之后，她轉身步伐穩妥地離開了。

沒有回頭看一眼。

包括那個男人恍然如夢的樣子。和驟然而下的淚水。

那是二十五歲的男人的自以為是所葬送的愛情。他以為自己能夠把家人和莫伶囹都處理好安撫好。然后能夠兩全其美地和茗曳保持名義上的關系，直到家里安穩下來再解除婚姻。甚至連茗曳也是答應了這樣的條件。

當然，真心與否是不知道了。只是，他沒有想到這樣的安排里，他獨獨漏算了這個女孩。

承晞也想過，如果莫伶囹不原諒自己怎么辦。有一瞬間的難過，隨即就安撫自己，不過是動了心而已。如果真的要分開，他承晞也是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所有這樣的決定對他而言幾乎百利無一害。

他以為。

一切都是這個男人的自以為是。

狂妄自負。

于是在莫伶囹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心里有了一絲動搖，在她終于離開的時候承晞感覺到了什么在遠去在流逝。

他不明白這種空洞的感覺是什么。在接下來的一天里依舊按照父母的安排招待客人，進退有度，卻沒有跟未婚妻茗曳多說一句話。

直到長長的一天應酬結束，在離開的時候門童突然遞給了承晞一張紙條，說是一個男人留給他的。狐疑地望向這個看似老實的門童，直到對方一句“那個男人是和莫伶囹小姐一起來的”之后他才慌忙地打開：

“承晞，是你放棄了她。”

顯然是個男人的字，蒼勁有力，連鋼筆字都寫出了毛筆字的氣韻來。內容，卻是讓承晞心底猛然一痛。

是了。這個瞬間，他知道這個感覺是什么了。

那份失去的，流逝的東西。

是愛。

【你知道最痛的是什么嗎？是背叛。

把你捧上天堂，又讓你一個人墜入地獄的，是同一個人。

這個感覺，一旦有過一次，任誰都會變得面目不堪，仇恨滿目的。

所有，不要說我心狠手辣，不要說我沒有良心。

那種東西，早在你在訂婚宴上看到我的時候就被你親手殺死了。

承晞，原來最可怕的不是陰狠的人不是算計的人，而是，在背后捅刀子的人。】——莫伶囹，二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