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妙一個人坐在床沿上，眼神發愣，手中仍舊攥著那條綢帕，吳嬸的話不斷在腦中盤旋。想了又想，終是嘆氣一口，將那絲巾丟入腳邊的炭爐。

起身來到窗前，邊塞的風烈得厲害，尋絲覓縫的往屋內鉆，卿妙索性推開開本不嚴實的窗戶，任那狂風風吹打，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換得片刻冷靜。

敲門聲呼的響起，門外那人的聲音也伴隨而來，“妙妙，你在嗎？”

卿妙這才回身，急急關了窗戶，“在，就來。”說著開了門，卻見昏黃燈光下吳裕來回跺腳呵著冷氣，見著卿妙憨厚一笑，癡癡喚道，“妙妙。”

“進來說吧，裕哥。”卿妙看了看左右，讓開門引吳裕進門，走了半路不見動靜，看他在門前似在彷徨，吳裕這深更半夜前來卻又顧著男女之防，不免覺得好笑。索性回身將他拽了進門。

吳裕不自在的坐在桌邊，看著卿妙忙左忙右的沏茶，終于出聲，“妙妙。”

“嗯？”卿妙抬頭。

“這，這，我送你的綢帕還在？”吳裕問后生怕聽見不好的回答，復又低頭不看卿妙。

卿妙心中一沉，將茶遞到吳裕面前，道：“這么精貴的事物，我成天做活，哪能戴著。端端放在柜子里呢。”

聽著回答吳裕猛地抬頭看著卿妙，端起那杯熱茶一飲而盡，似是下了極大決心，“妙妙，我們相識這么多年。我的，我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那綢帕上的詩句，你可見著了。我這個粗人不懂，專程請教李秀才作的，想是姑娘家都喜歡。”

吳裕說得急，不給卿妙插話的機會，看她想要開口，頓了一頓立馬問道：“妙妙，不要跟著跑鏢了。嫁給我吧，我會對你好的。”

吳裕眼神炙熱，饒是卿妙也不免感動，而吳裕娘親今早說的話卻如醍醐灌頂，“妙妙，吳嬸知你是個好女兒家。與我們裕小子也是青梅竹馬，可是，這姑娘家沒有身世怎么好。”

“吳嬸，我知道了。”卿妙仍是帶著淺淺笑意的答應，卻是吳嬸意料不到，以為她不免哭鬧一場，心想這姑娘也太不容易，不過為了自家兒子的前途卻不得不狠心。

“你也知道我家小子性子倔得很，我說上了城西李家的小姐，人家不嫌棄我們孤兒寡母。可是，裕兒不同，吳嬸求你…”

“我倒是盤算著到處去走走，必在裕哥婚期以前離開。吳嬸不必擔憂。”卿妙答。

“妙妙？你不同意？”吳裕本是心喜卿妙留著那條綢帕，此刻見她面色冷凌久久不語，終是忍不住開口。卿妙自覺失態，強作無事狀，將熱茶握在手心，“裕哥，婚姻豈是小事，容我想想。明日還有一趟鏢早前就答應了的，等我回來再說，如何？”

“好，好。”吳裕哪能說不，卿妙沒有一口回絕以是極大的安慰，如今她又愿意考慮。

吳裕可算是一會兒天堂一會兒地獄，面上歡喜之色盡顯。諾諾答應了離去，卿妙站在窗口看著吳裕離去的背影，又是無奈嘆氣。

自己雖然對吳裕沒有男女之情，卻從小受他照拂，對吳裕卻是真切的當做了親人，如今不得不離開這熟悉的地方，心中酸澀難堪。

翌日天還微亮，卿妙將辭令放在鏢局門口，再三流連后，拾起路邊石子敲響大門，躲在巷后偷看。小廝嘴中叫罵幾句，看見地上信箋驚詫一眼撿了進去。卿妙終覺塵埃落定，不敢留戀返身離開。

一路上行人極少，卿妙估算著日頭，加快腳程，想要在日落之前到達落沙臨近的流沙鎮。正所謂是寒風凌冽，霜凍刺骨。遠遠看見流沙鎮門，卿妙站定舒了口氣，“總算到了。”

倆鎮上的居民多是以淘沙運沙為生，如今正值冬日也是沙石生意的冷淡期，卿妙徒步進鎮，此時夕陽斜照，流沙鎮上來往人煙漸少。鎮中的客棧里卻是另一番景象，遠遠都能聽見里面的喧嘩聲，卿妙想了想，折身進了門。

小二見來人是個清麗嬌俏的姑娘，熱情將卿妙引到靠窗的位置。卿妙適宜的一笑，問：“小哥，如今沙石生意不盛，怎地有這么多人聚在流沙鎮里面？”

那小二見卿妙甜甜笑容，殷勤靠攏，壓低聲音道：“姑娘不知道，有人說咱們這流沙鎮出了寶貝。這不，最近這段時日不少外地人過來，鎮上的客棧比夏季還滿呢。”

“哦！”卿妙驚詫，“那可還有房間了？”

“有是有，不過姑娘也知道，鎮上人本就不多。如今想要落腳，也怕只有與人拼鋪了。”那小二抓耳撈腮，見卿妙一直笑語晏晏倒有些羞澀。

“無妨。小哥替我尋個老實的就行。”卿妙笑著將一錠碎銀放在小二手中，那小二抬眼盯了卿妙一眼，隨即諾諾答應。

一切妥當之后，卿妙坐在位置上隱約聽見隔壁桌的大漢說著什么武林至寶之類的。心想這一切與自己無關，遂也未放在心上。

這小二得了銀子也算辦了件漂亮事，同卿妙拼鋪的是一對母女，小女孩兒看似將將七八歲左右，見了卿妙進門，那婦女也是禮貌一笑，忙將鋪位讓了出來，倒是卿妙不好意思。

“大嬸，就讓孩子睡吧。我不過是找個落腳處，就在桌邊將就一夜。”

“哪里的話。咱們孤兒寡母哪要那么大的地頭，姑娘快來。”那婦人卻是個知禮之人，說著也熱絡的攙過卿妙來到炕邊。卿妙早已累極，也不推辭。草草洗了臉倒床就睡。第二日天將亮卿妙就醒了，環視一圈除了那孩童，婦人卻是不見蹤影。正思索期間，門就被推開，婦人端著豆漿油條笑嘻嘻的對著卿妙過來，熟稔道：“起來了。過來吃點飯食。”

卿妙餓極，也不扭捏的坐在婦人一旁，就聽那婦人說：“小寶貪睡，每每這時刻還困著呢。給他沒法。”

卿妙吞了口豆漿接口，“小孩子都喜睡的，我那時也一樣。”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卿妙只覺得這婦人讓她親近。

“呵呵。也是，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姑娘今年多大呢？”

“我？虛歲十六。”卿妙道。

“十六。果真花骨朵般，想我十六小寶都能走路了。”那婦人仿佛憶起從前的時光，眉彎上盡是眷念。

卿妙聽了這話卻是吃驚，原來一打量看她一年滄桑也多有個三十來歲，以她說來也不過二十多。許是卿妙的目光太過直接，婦人也瞧出了她的看法，干脆回道：“姑娘瞧我是老了？”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卿妙只覺失態，連連擺手，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婦人從容自在，不覺無妥。拉著卿妙手說：“有什么呢。老了就是老了，為了活著我可得費勁，這面貌確實不上心。”卿妙看著婦人也知其過往必有辛酸，只得回執起她的手。

“再苦的都過去了，大姐安心，好日子在后頭呢。”卿妙不善言辭，此刻也算費勁心思安慰。

此婦人的顏色卻仍是不佳，卿妙話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刮子，今天是怎么了，總是失儀。婦人沉了沉，緩緩開口，“我那時年幼，少不更事。只覺得有了愛什么都不怕，為了他什么都不顧，竟是空手跟他跑了。可誰知道，什么苦都走過去了，偏偏最后竟是他不要我了。你看，這就是男人，色衰愛弛。那時我絕望得不得了，天大地大竟然沒有去處，幸好得知有了小寶。這么多年，若不是他，我是早不能活了。”卿妙聽那婦人說完，也只其中酸楚非這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

“您若不嫌棄，我也該喚你聲大姐。您不也說了，小寶是你活著的力氣，你看，她還沒及笄，以后會嫁人，會兒孫滿堂。這些，你都會看見的。”卿妙誠懇的回道，那婦人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得卿妙一頭霧水。

“你說得對。那我也不講理，就叫了聲妹子。”婦人抽離得很快，一會兒就恢復平淡溫和的模樣。“對了，妹子。你若是今天想離開流沙鎮怕是不行了。昨夜西街上械斗，死了不少人，官府要留下所有外來人口盤查。”

卿妙聞言，本就是隨處走走停停，也沒個固定的期限，反正落沙鎮是回不去了，官府封了流沙也好，也不怕吳裕一路找上來。

“無事，我本就是打算四處看看。不過就得煩著大姐，咱們又得拼鋪幾日了。”

“哪里，哪里。我瞧你親近得很，好久未遇見這么投緣的人，高興還來不及了。”倆人正說著，床上的小寶也迷迷糊糊的醒了，叫嚷著要吃的。卿妙就笑笑說自己打算出去逛逛，虛掩著門留母子二人相處。沿路看去，鎮上的氣氛確實蕭條，昨日還車水馬龍，如今這路上即便有人也是形色匆匆，就怕無端牽連。卿妙想去西街瞧瞧又怕惹禍上身，草草轉了一圈，心想，“這幾日出不去也好，就算裕哥找來也遇不見。”想著吳裕那張樸實的臉卿妙就覺頭痛，捶了捶頭回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