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殺戒
云天峰頂,狼牙嶺。
一群年輕的少年少女聚集在此地,不過是各有心思、各懷目的罷了。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了,”向信陽背倚著一棵落盡葉子的粗壯大樹的樹干,嘴里銜著一根狗尾草,“靈鷲是何許人也,他功夫那樣高,自然是不會有事的。”
“什么話啊?!”沈素雪聞言生氣地瞪向說這話的人,“他身上有傷,若真是如你所言,現今他身邊又帶著那個心智未開的弟弟,處境是何等危險!”
“他不是很有本事的嗎?神通廣大的‘萬毒之王’——竟然還卑鄙無恥到做了雞鳴狗盜的事情……”向日升百無聊賴地枕著胳膊坐在沙地之上,一副很不以為然的神情,“我勸你們不要對他關心過了頭,不過是白白傷心傷神而已。”
“姓向的!”沈素雪握緊拳頭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他可是救過你性命的!”
“是啊!他還搶走了我身上最重要的尋鄉線索!!我是不是應該好好謝謝他?——不好意思,現在我卻只想找出他來好好揍他一拳!!”被靈鷲順手牽羊盜走珍貴銅質額飾的向日升忿忿不平道。
“夠了!”帶著惱怒焦躁的聲音如同從地底傳來地面,一直沉默著的“閃電狼牙”飛鷹額角青筋動了幾動,“現在又豈是吵架斗嘴的時候!不想待在這里的都給老子從這邊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
一行人悻悻地閉了口,無不沉默地看著腳下沙地上的沙土。
“閃電狼牙”此刻心中焦慮自是不比他人少一分一毫,他竭盡全力壓抑著躁動不安的心緒,心中吶喊著:靈鷲啊靈鷲,沒有那一把長發來助你平衡散去體內累積的沉毒,你究竟還能撐多久……你現今人到底去了哪里?!……你這個混蛋!!”
又是這樣,一聲不哼便獨自一人下山去了……沒長半點良心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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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曉究竟過了多久,只覺頭昏昏沉沉,身下的地面硌得他脊背都痛了——
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卻見一群面目可憎的陌生人正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瞧。
……這是,什么地方……
“小子!老實交代!!‘西山獵豹’可是你給害了的嗎?!!!”為首的男子用手中的匕首挑起靈鷲的下巴,鼻梁上那道清晰的傷疤甚是怖人。
西山獵豹?什么玩意兒?
靈鷲此時剛剛醒過來,不知為何竟覺眼前霧蒙蒙地一片,看東西不甚清楚,只當是被人下了藥,發發汗便不妨事了罷。他使勁兒甩甩頭腦,努力讓自己變得清醒些。忽而,他似乎是想到十分重要的事情,便煞是嚴肅地向面前那人問道:“與我一同的那個孩子呢?他現在何處?!!”
“甚么孩子,你還有同伙?!”似乎是真的沒有見著宇鶩,那個手持短刀威脅他性命的漢子,長相丑陋、青面獠牙倒是不假,但似乎天生不像是會唬人的人。
宇鶩既然沒有跟自己在一起,怕是見他昏死過去后屢叫不醒,慌亂之中去喊人救命去了吧……也好,自己在他身上放了銀子,自然是餓不著他的了;只是盼著他不要隨處亂花才好……
心下胡思亂想著,模糊不清的目光落到了不遠處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女身上——
那個女子的眼睛被人用黑布蒙住,衣裳長裙都被人撕扯得不成樣子,顯而易見地是被人欺凌過后的不堪模樣。她就那樣仰躺在地面上,露在衣領之外的雪白脖頸上紅痕瘀傷刺目得很……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在距離她不遠處的糟木破桌子上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喝酒聊天好不痛快。
靈鷲雖看不真切,但心里仍是一陣別扭。
“我說這位小哥啊,”他對著那個拿刀抵著自己脖子的大塊兒頭男人說道,“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兒欺負人家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不覺得羞恥嗎。”
“少羅嗦!!你倒有閑心還來管別人的閑事兒?!老子問你話呢,”那個鼻梁上長著刀疤的漢子惱怒地呵斥道,“老子問你,我大哥‘西山獵豹’可是讓你這毛頭小子給設計暗害了的?!!!”
西山獵豹?……等等,似乎還真是有這樣一個人來著,什么時候見過的呢?……靈鷲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回憶了好一會子,終于想起這是個什么“人物”來了——
“哦,你是說那個強盜頭子是吧,”靈鷲頓時輕松許多,原以為自己不慎得罪了甚么了不得的人物,想來那個“西山獵狗”的兄弟,也不過是酒囊飯袋、資質平庸之輩,于是神情放松地看著面前那人,好整以暇地笑道,“原不過是個草包罷了,壞事做得多了,自然落不得好下場;本以為他是有多厲害,結果不多半盞茶的功夫便給了結了,平白費了我哥倆兒事先好大的工夫,真是事倍功半……這位小哥,你可不要學他,當心——”話至此處,他的犀利眼眸兀自瞇起,整個人都顯得冷漠而嗜血,“也跟他一樣落得個身首異處的慘淡收場——”
“你——”
話未出口,便被一道疾馳而過的寒光劃破了胸膛,那漢子的瞳孔散開,驚恐的表情還停留在他的臉上,鼻梁上的刀疤一抖一抖地輕輕抽搐著,似乎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來得太快太急,快得令他完全反應不過來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么,匆忙到他還意識不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死亡,已經離他如此之近……
“抱歉,這位恬不知恥的小哥,本想刮破你的喉管了事,奈何你那脖頸生的太也油膩,哥們兒今日眼神兒又當真是不太好使,一時倉促之間找不到血管,便唯有讓你平白多受些折磨痛楚了。得罪之處,還望見諒!”話音剛落,只見前一秒還側坐在地面上的靈鷲下一秒便抽刀對準見狀撲上來的第一個爪牙嘍啰劃了過去——
正中心臟,一滴多余的骯臟血液都沒有噴濺出來。靈鷲借著收刀之力,順勢起身,身子一動,便風一樣移步門口,擋住剩下的嘍啰逃出生天的唯一去路。
“小爺我生平最不能相容的兩件事情:第一,濫殺無辜,以大欺小;第二,恃強凌弱,欺負女人——”他的眼眸劃過剩余的幾個爪牙嘍啰,帶著戲謔地笑意道,“你們自己說,小爺今日可還能容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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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心臟,一滴多余的骯臟血液都沒有噴濺而出。靈鷲借著收刀之力,順勢起身,身子一動,便風一樣移步門口,擋住剩下的嘍啰逃出生天的唯一去路。
“小爺我生平最不能相容的兩件事情:第一,濫殺無辜,以大欺小;第二,恃強凌弱,欺負女人——”他的眼眸劃過剩余的幾個爪牙嘍啰,帶著戲謔地笑意道,“你們自己說,小爺今日可還能容你們活著離開?”
跪地求饒的眾嘍啰們一見求告無用,便只得背水一戰,奈何實力相差實在不是“懸殊”二字所能概括總結,三兩下便給靈鷲了結了此生罪孽,早登極樂去了。
只留下一個衣冠整齊的年輕男子。
那個男子不過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雙眼看著面前如有地獄索命閻羅般的黃灰色頭發的少年,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你看上去可不像是剛行過魚水之歡的模樣。”靈鷲思量了片刻,沉吟著低聲問道。
“……我,我沒碰過她!”那衣冠整潔的男子應聲道。
“哦?”靈鷲笑道,“美色當前還能坐懷不亂,這位小哥真是好定力啊。”
“我家中有著身懷六甲的夫人,挺著日漸隆起的肚子還在每日里勤心侍奉我的爹娘、她的公婆,我又豈能在外頭沾花惹草,做出這等對不住她的事情。”那個男子說到此處,想著家中溫婉賢惠的妻子,臉上不由泛起一絲溫柔。
“不曾想‘西山獵狗’這個強盜老頭,手下還有生著良心的漢子,真是令人意料之外。”靈鷲考量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想他所言究竟是實情,還是一時為了活命而編造出來緩兵之策的謊言;若是謊話,那他的演技也實在太逼真太生動,足以高出其他同伙不止一層,不過見他整齊的衣著,又實在不像是一時之間倉促匆忙中能夠整理得出來。
“若不是世道混亂,誰會心甘情愿做這有違天理的齷齪事情?!”那衣冠整齊的男子無不凄楚憤恨地抱怨道,“我身為堂堂七尺男兒,若不能養家糊口,換得一家老小溫飽,留著何用?!……我心知今日反正是活不成的了,我所說的話你亦必不會相信。但是隨便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落草多年,這些話憋在我心中時日甚久,實在不吐不快,死到臨頭一定要說得清楚、死得瞑目。”
靈鷲收起手中短刀,笑道:“辨不清你說得是真是假,不過權且當做是真的好了。”
那男子聞言不禁一怔。
“你且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本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殺了你們的人的——正是云天山脈‘一線天’的‘閃電狼牙’飛鷹!”靈鷲義正辭嚴地道,全然不管此時此刻千里之外的正牌“閃電狼牙”兀自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我管他是‘西山獵狗’還是‘西山野貓’,若要尋仇,只管來‘一線天’找我便是!!小爺我隨時恭候!!!行了,沒你甚么事兒了,就此滾了去罷。”
見那人走得遠了,靈鷲面對眼前縱然視線模糊不清但也算依稀可辨的十幾具尸體,除卻仍在痛得滿地打滾兒的開膛破肚那個刀疤臉之外,一干人等均已斷氣命絕,這才沉重地嘆了口氣出來,默自念叨:“阿彌陀佛,今日破例開了殺戒,實在事出有因,還請各方神明勿要動氣,靈鷲自此定要齋戒月余,虔心懺悔,還望諸位神靈休要怪罪……善哉善哉,罪過罪過……”
給他胡亂念叨了一通,心里這才好過了一點兒。靈鷲這就提步要走,卻在一只腳已然跨出了門檻之際,聽到了一絲絲輕不可聞地呻吟聲響。
靈鷲轉過頭向著那個仰躺在地面上狼狽不可言說的姑娘望了一眼,心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不要一走了之,后經過一番深刻的思想斗爭之后,終究心下一軟,不由回過身來走進那位可憐姑娘身邊:
“姑娘,你家住何處,在下送你回去。”
他解下身上的披風,卻在不經意間發現隱匿于其中的蜈蚣觸角后斟酌良久,終將破廟中城隍公落滿灰塵的披風解下抖抖干凈,一拜再拜后為那女子蓋在身上。
“……隴安……隴安王家……”女子顫巍巍的聲音傳將出來,聽著讓人揪心。
隴安山莊?
靈鷲兀自一愣,圣窟天尊交待他的任務就這樣突兀地跳進他的腦袋里來。
那位姑娘的臉色很是不太對頭。靈鷲將手背放置在姑娘的前額上一拭——她竟發起高燒來。這個時候將一個女子孤零零放在破廟里任其自生自滅,是相當危險的;縱然此處不會有野獸出沒,前來將她叼走吃掉,卻難保不會有落魄流浪的逃荒者再進來將她發現,玩弄欺凌……
靈鷲將手心慢慢攥緊,又松開,再握緊,再放開。
“走吧,我送你回家。”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將姑娘手腳上縛著的麻繩利落地解下,除去她眼睛上蒙著的黑布,將那女子背在身上——
下一刻,他的眼睛卻忽然一陣強烈的刺痛,疼痛來得兇猛異常,靈鷲一時站立不穩,竟是一頭向前栽倒向硬邦邦冷冰冰的地面——
“……公子?!這位公子!!您快些醒一醒啊……”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似乎聽到有人在憂心地喚著他,一雙素凈潔白的小手在他朦朦朧朧的眼前晃來晃去;而后,便是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黑暗襲來,他便甚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