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誤入
竹徑通幽處,燕云鳳凰正無精打采地畫著她尚未完成并且也決計無法完成的水墨,心中嘀咕著:熱鬧時真真熱鬧,冷清時居然就這般令人煩悶……這幫沒有良心的死小子臭丫頭們一個也不曉得來大姐這邊小聚。
“咣咣咣”,急促地敲門聲,似乎力道大得像是欲將門砸穿一般。著實嚇了燕云鳳凰一大跳。
“這便來了,有狼追你呀?!”燕云鳳凰氣呼呼地趕腳過來,一開門,卻見一陌生男子一頭扎了進來。
“……你是何人?!”燕云鳳凰一把推他到一旁去。
“在下……”男子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茉莉花精模樣的妙曼郁香的女子。這便是靈鷲口中信里說得那個啰里吧嗦,滿嘴粗話的大姐嗎?怎地生得這么個美人兒胚子,令自己為之一怔。
“看著老娘做甚么?!沒見過女人啊?!”燕云鳳凰氣咻咻地白他一連串白眼,怒形于色,道,“小子從哪里來的便滾回到哪里去!”一邊說著一邊推他一邊甩手關門。
卻見那男子跳進門中繞過她,討好地笑道:“不成啊,我是從地牢中逃出來的,不幾時便會有人來四處大肆著搜捕抓我,只得借大姐這寶地一躲。”既是那黃灰發色男子喚她一聲“大姐”,自己便隨之叫個“大姐”總是沒有錯的。
“誰是你‘大姐’啊?!”燕云鳳凰沒好氣地從上到下從頭至腳打量他一遍,道,“原來竟是從地牢里出來的逃犯,對不住!老娘這邊廟小,不容您這位大佛,請少爺你另謀出路。否則,單憑本姑娘與‘一線天’的淵源,也定是非要抓你不可的。”
那來人不慌不忙地:“如此說來,姑娘也定會看在在下與靈鷲公子的淵源放過在下并且加以收留。”
“靈鷲?”燕云鳳凰重復了一遍這個天殺地招人恨的名字,“那個渾小子不是早下山去有個三五七八日了罷。”
來人將藏在腰帶夾層中的書箋小心翼翼地摸出來,交給燕云鳳凰。
燕云鳳凰瞪著這人瞧了一會兒,便打開信箋看了起來:
“吳兄,
破牢,速逃。走密道,找大姐,求收留。大姐為人雖婆婆媽媽,論調低俗,但委實可靠。與其相處,盡須坦誠率真。
靈鷲,字”
寥寥草草的字跡,稀稀拉拉可以辨認。
“渾小子!兀自忒也不是東西!!”燕云鳳凰氣得將信箋撕得粉粉碎,口里不住罵道,“求著老娘辦事嘴巴還敢那么惡毒?!!事先連個招呼也不打,他是料定老娘會幫忙?!!呸,老娘這次偏生不領他這一套,你滾。”
不料那男子竟含笑凝住她的眉眼:“靈鷲兄果然是很了解你,請大姐將這鴿子左腳綁著的信箋取下閱覽。”語畢雙手將鴿子送上。
燕云鳳凰將信箋取下,男子順手將鴿子抓過,從打開的竹窗口送了出去,那小鴿子拍拍翅膀,這便飛走了。
待得片刻,燕云鳳凰又將信箋撕個碎末灑了一地:“好個靈鷲!好小子!他是早先把我這竹心小筑的所在告知你小子了是不是?!”
“絕非如此。”那來人倚著門,順手關了窗。
“那你小子怎生跑了來?!”燕云鳳凰回到藤椅上給自己沏了一杯消火茶。
“鴿子帶我來的。”男子自覺地找張椅子坐下,不忘四下里打量“自己的新居”。
“好鴿子!今晚便吃清蒸乳鴿!”燕云鳳凰怒氣沖天道,“敢為那渾小子送信!看老娘饒不饒得過它這只小畜生……鴿子呢?!”
“飛了。”屋子內已少了那抹白色的小小身影,只有一根雪白的羽毛留在窗臺,仿佛它從未到來過一般。
燕云鳳凰拍案而起:“你膽敢放它走?!”
“鴿子嘛,”男子聽聞笑道,“你又沒用繩索拴住它,拍拍翅膀自然便飛走了啊。”說話間,顯得好生無辜。
“老娘懶得理你!”燕云鳳凰有些倦了,再不愿與他分辯下去。渾小子靈鷲交待給她幫得忙,她縱是千般萬般想要推諉也是張不開嘴,便道,“得了得了,老娘懶得再管你與頭那些人的紛爭。你且記著一條:若是‘一線天’的人搜到我這小筑中來,躲得過去自然是你的本事,若是不慎給人揪出來,老娘自然是要明哲保身著與你這逃犯撇清楚關系,不會費神兒去保你的平安。……再有,你須得自己找出一間臥房,將之收拾出來,每日里也得自己個兒洗衣做飯,休想教本姑娘服侍你這小子的飲食起居。”
“多謝大姐。”男子作揖施禮道。
正欲回房補個回籠覺的燕云鳳凰聞言后便側過頭來,怒道:“閉嘴!不許叫‘大姐’!本姑娘正當青春年少,沒那般老,你須得喚我一聲‘姑娘’。”說罷款步走至臥房。
“吳昊天謝過燕姑娘。”這男子也果真嘴甜得緊,讓他改口也便乖乖聽話改了稱呼,且自此后再沒失言喚過燕云鳳凰一聲“大姐”。
自此,吳昊天這名“逃犯”便心安理得地在云天山脈腹地之中燕云鳳凰的竹心小筑地界上“安營扎寨”開來。
那信鴿的左腿上綁著的信箋上用更加潦草幾近令人認之不出的字寫道:
“無需勞兄臺費心銷毀信箋,鳳凰姐姐自會代勞。”
吳昊天暗自覺得這位“鳳凰大姐”是個刀子嘴巴豆腐心兒,實則也蠻招人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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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葉城外,悅來客棧。
“公子下一步可有甚么打算?”王淑浣看著站在窗前不時抓抓干如枯草般的焦黃頭發的那人,竟覺煞是令人心醉,不由看得關注,看得癡迷。
“王姑娘,”靈鷲吹著夜風,“在下送你的那塊牌子可在。”憶起來了,好像是將銅牌送予了她。
王淑浣紅了臉,羞澀地點點頭。
“我們去找姓向的族人,”靈鷲不知如何開口,“只是煩請王姑娘將那無用的牌子歸還。那本就不是在下所有的東西,作為彌補,在下所擁有的,無論是什么都可為姑娘雙手奉上。”
“真的什么都行嗎?”王淑浣試探著問,“如果……浣兒想要,公子您呢?”
靈鷲為此一愣。
卻見王家小姐一反常態,主動向他靠近,嬌俏的臉頰燒得紅彤彤:“公子,你真的……一點兒也不中意浣兒?完全不想和我……在一起?”
靈鷲只覺這位王姑娘此刻如此反常,定然有甚么不對勁。縱然王姑娘已經被人破了身子,有過男女之事,但多日相處自知她為人善良矜持,決計不會做出有違禮義情理之事。
“王姑娘……”靈鷲慢慢推開伏在胸口的姑娘,“別這樣,你會后悔的……”
“……公子……”王淑浣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公子……”
靈鷲仔細察看著她的臉色,心下一沉:王姑娘怎地上了人家的當?!是下了甚么不干凈的藥嗎?!動耳一聽窗外果真有窸窣的小動靜,當下猜得了七八分。
“公子……浣兒好生難受……”王淑浣胡亂抓著脖子的肌膚,神情甚是難過,口中喃喃道,“……公子……救我。”
“既然如此,”靈鷲皺起眉心,嘆一口氣,“既然如此……”一記“風卷殘葉”將懷中姑娘連著自己翻身上榻——
共赴巫山,被翻紅浪。
紅腫垂淚,人影幢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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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心小筑居著十來日,倒也恬然自適。
吳昊天獨自一人坐在小筑門邊,手里點燃著一根根蠟燭。
“你在做甚么。”燕云鳳凰打著哈欠從內室走出來。
看著燃燒殆盡的蠟燭,吳昊天老實且認真地回答道:“燒蠟燭。”
“病得不輕罷,”燕云鳳凰哼哼唧唧道,“老娘這小筑光亮得緊,怎地須靠你用根蠟燭來點亮?”
“是我從小保留至今的習慣,”吳昊天擦著蠟燭,“唯有點著的燭火,才能從微弱的光芒之中見到自己所思慕的一些事情。而現實——不準我那般想。”
這點與靈鷲何其相似?!燕云鳳凰心中道。然而嘴上的話卻變了樣子:“瞧你一身穿扮,豈會是不得稱心如意的苦命人兒?”
“我從小便半點也不喜好武功,只想滿腦子‘之乎者也’,”吳昊天苦悶地笑道,“雖然在很多人看來《四書五經》不值一錢……可是生在將軍世家,任何事情都由不得我自己作選擇。”
“沒志氣!”燕云鳳凰冷冰冰地瞥他一眼,心里卻決非沒有一絲觸動——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貧苦百姓,似乎總有無何奈何。而她自己,身為云天山圣窟天尊之妹妹,獨居一處世外之地,雖多寂寞,又焉知非福?
“可是越長大越發覺燭火無法滿足我的期盼,”吳昊天熄滅手里一把蠟油痕跡,“它們燃得太過短暫,到頭來,剩在手里的只有灰燼殘瀝……”
一手空白,果真什么也留不住……
“你跟靈鷲不大一樣,”燕云鳳凰正眼看向他,“那小子是十足地沒心沒肺。而你,看來還有點感情。”
吳昊天抬頭看向她,心中生出一陣莫名的情愫。雖不可名狀,太卻溫暖而洶涌。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甚么人,能夠一語道破他心中所思所想,更從未有人與他談論“重情”之德。
所謂“邂逅”,無分早晚。
所謂“知己”,自當如是。
此時,不遠外的“一線天”洞窟,卻正有人為難,有人震怒。
“師尊!”
“閃電狼牙”飛鷹雙膝砸在地上,刀刻般的眉毛為難地糾纏在一起,“弟子不能去害靈鷲!他是叫我一聲‘大哥’的義弟!!請您準許弟子下山,徒兒一定會將他帶回來見你,向您解釋清楚的。”
“太遲了!”從冰冷的石壁上傳出憤怒地聲響,“他違背師命,不肯聽從本尊之命了結掉隴安山莊的莊主性命,已是罪不可赦。況乎,他竟與隴安山莊的莊主之女有了肌膚之親!將本尊所言置于耳旁清風?!!他,再也不可以回到‘一線天’。”
飛鷹一下子像被抽走了身上氣力一般癱跪回去。云天山脈弟子的規矩極其嚴苛,若非為了執行任務,是不可以在外花天酒地,親近女色的——否則,必將失去再回來“一線天”的資格。
靈鷲,這一次……你是在親手逼著大哥取你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