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沒有早早起床,在被子里窩到中午時分才被砰砰砰的敲門聲驚醒,套上衣服,開了門,叫門的是相貌猥瑣臟里臟氣的老板,他站在門口,喘著粗氣,說:“都中午了,你還睡呀?今天你還住嗎?”
我看了下時間,已是十一點多,我說:“接著住。”
老板說:“你把房費交一下吧!”
我從錢包了取了錢遞給他,他才悻悻離開。
關了門,躺回床上,看著越來越癟的錢包,真希望溫馨的事情早點處理妥當,否則再這樣耗下去就要露宿街頭饑寒交迫了,洗了臉,本想出去吃點飯,卻感覺頭痛欲裂渾身發冷,可能是昨天沒蓋被子著了涼,出了旅館,在附近的藥店拿了包維C,又買了點吃的,途經車城時,忍不住朝里瞥了幾眼,店里仍舊忙得不可開交,溫哥跑前跑后的收款記賬,雖然表面上少不了職業的微笑,但看得出來,笑得很勉強,很難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回到旅館,吃了飯,吃了藥,喝了幾杯水,又向老板要了一床被子,躺在床上,蒙頭睡去,用最傳統的發汗方式把體內的寒氣逼出來,這一覺我睡得很香很長,一直睡到下午五點,好像把這幾天缺的覺都補回來了,醒來感覺舒服了很多,身上不冷了,頭也不疼了,可是仍舊沒有多少食欲,洗了臉,下了樓,就去了溫哥的車城。此時,店內稀稀落落的還有幾個看車砍價的顧客,溫哥見我來了,示意我先到會客廳坐會兒,自己則留在那里招呼顧客。
在會客廳剛剛坐下,溫嫂就過來了,尾隨而來的還有一位陌生男子,我起身禮貌的寒暄之后,溫嫂就向我介紹了這位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子,從她的口中我得知這是溫馨的姐夫,溫嫂讓我稱呼他為陳哥,我就禮貌的叫他陳哥,并從兜里掏出了“白將”,陳哥也是連忙推卻,看來年輕人抽煙的越來越少了,從交談中聽得出溫哥已經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溫嫂和陳哥,所以,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上看得出心里的恐慌和焦慮。不多時,溫哥來了,溫嫂離開去準備晚飯,三人坐在沙發上,不知誰先開口,不知從何說起,最后還是溫哥說了話,看著跟前的陳哥向我介紹:“林濤,這位是溫馨的姐夫,你叫陳哥就行。”
我會意的點了點頭。
陳哥說:“剛才嫂子介紹過了。”
溫哥事務性的挑起了話題,他說:“對于溫馨的問題,我已經與嫂子和陳哥說過了,大體上都有了一些了解,至于怎樣幫助溫馨脫離苦海,你有什么想法?”
我愣了一會兒,才慢聲說道:“溫馨現在盲目相信行業所能帶來的一切,甚至到了一種走火入魔的境界,所以,我們不能采取強硬措施,只能智取。”
陳哥說:“你有沒有好的辦法?”
我說:“方法倒是有,不過有點難以啟齒或者詛咒老人的意思。”
溫哥有些急躁了:“快說吧,事到如今,只要平平安安的把溫馨帶回來,用什么方法都行。”
我本想說以溫馨父親病重為由誘騙溫馨回家,這樣不僅免去大連的奔波勞碌,也節省下了大筆開支,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直到溫哥再次不耐煩的質問與我我才不緊不慢的說道:“溫馨一向對于家庭感情深厚,是個孝順體貼的孩子,可以以家人生病這類的借口誘騙她回家,這樣也省去了跑去大連的麻煩。”
話到此處,雖未點明,但我相信溫哥和陳哥也是心知肚明,彼此相覷,對視良久,我一時也捉摸不清這樣的回答是否有失妥當,對于拯救溫馨這樣刻不容緩的事情完全可以千方百計甚至不擇手段,但是建立在詛咒家人的基礎上是否又有些不近情理,猶豫了很久,我還是開了口:“溫哥陳哥你們覺得這樣合適嗎?我并沒有詛咒家人的意思,只是一時之間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你們有沒有好的辦法?”
溫哥陳哥相顧無言,只是輕微的搖了搖頭,這時,溫嫂進來招呼我們出去吃飯,雖然我再三推辭,還是被他們盛情的請上了飯桌,吃飯期間,話題還是關于溫馨,眾人各抒己見,除了空洞的擔心和焦慮,并沒有找到什么實際可行的辦法,對于我的那個提議,雖沒明確否定,但從表情和態度上看得出不愿接受,飯畢,在婉謝了溫家的款待之后便起身告辭,最終也沒有拿出什么可行性的方案。
第三天的中午,我又交了房費,吃了點飯,身上就剩下不到一百塊錢了,不到中午我就去了車城,恰好此時客流稀少,我便又和溫哥攀談起來,溫哥說:“有沒有想到更好的方法?”
我搖了搖頭:“沒有。”
溫哥說:“昨晚我和家人商量了一下,對于你提的那個建議并非有失情理,畢竟當務之急救人要緊,所以也不會含有詛咒家人的意思。”
我若有所思的哦了聲,接著問道:“既然覺得方法可行,就盡量早點采取行動。”
溫哥不動聲色的說好,而后就一起密謀了給溫馨打電話的內容和語氣,一切準備穩妥之后溫哥就撥了溫馨的電話,此時,溫馨應該剛剛吃完午飯,準備午休,時間上算是恰到好處,然而,電話響了許久,卻是無人接聽,掛了電話,溫哥神色慌張的問我:“是不是溫馨察覺到什么了?”
我說:“應該不會,最近兩天你們有沒有聯系過?”
溫哥說沒有。
這樣看來就排除了暴露的嫌疑,可能溫馨沒有聽到或是調了靜音,果不其然,過了十多分鐘溫馨就回了電話,溫哥清了清嗓子才接起電話,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剛才給你打怎么沒接?”
電話里模模糊糊傳來溫馨的聲音:“剛才手機調靜音了,沒有聽到。”
溫哥又問:“最近在那邊怎么樣?”
溫馨說:“還可以。”頓了幾秒,就著很自然的語氣詢問溫哥,她說:“哥,最近家里沒事吧?店里生意怎么樣?”
溫哥猶豫了一會兒才回道:“最近家里不太好,你……你能回來趟嗎?”
溫馨連忙問道:“家里出什么事啦?”
溫哥說:“咱爸前段時間眼睛看不見了,去醫院做了手術,現在又犯了,可能會失明。”
話音剛落,電話里就傳來了溫馨的哭腔:“咱爸眼睛怎么了?年前不是已經好了嗎?怎么又犯病了?你沒帶他去大醫院看看嗎?”
溫哥沒再答話,只是表情淡淡語氣平平的說道:“你最近幾天回家一趟吧!”
溫馨說好,然后哭哭啼啼掛了電話。其實,溫哥所說的父親眼睛生病倒是屬實,年前溫馨就和我說起過父親眼睛生病的事,人上了年紀難免會花眼,得個白內障什么的也很正常,只是并沒有嚴重到動手術的地步,不過是溫哥夸大其詞欺騙溫馨而已。
一連過了兩天,溫哥都會定時給溫馨打個電話,索問她何時回來,而溫馨也是以買不到車票一再推遲,到了第三天,溫哥一家再也坐不住了,在商討好具體方案之后,我、溫哥還有陳哥在晨霧未散之時就開著汽車啟程奔往大連,輾轉一天一夜,在第四天的中午抵達大連,沒有停留,直接把車開到了鐵道口這邊的縣城,在附近的旅館里溫哥和陳哥住下,我則返回了村子,不出所料,來接我的不是溫馨而是歐陽東旭,看來他們對于溫馨家人生病的借口似乎也起了疑心,否則不會不讓溫馨前來,而我卻是在溫馨后院起火之時回到這里,不免有了“圖謀不軌”的嫌疑。回到闊別已久的山村,盡管山里的水還是那樣清,山上的樹還是那么綠,沒有一點變化,我卻絲毫找不到曾經那種熟悉的感覺,唯一留給我的只有骯臟不堪的視覺沖擊,掩蓋了這個小村本來的清幽。
回到寢室,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和他們說笑聊天,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洋溢,稍有變化的只是寢室里又多了幾張陌生面孔,幾張無辜的面孔,幾張正在走近深淵葬身火海的面孔。與我期望的不同,對于我的歸來溫馨似乎并沒有多么喜出望外,雖然她一直盼望著我早點回來,可是此刻我的歸來好像不合時宜,溫馨無疑不會懷疑我回來的初衷。第二天,下了課堂,我便以添置些生活用品為由拉著溫馨過了鐵道,去了繁華熱鬧的小城,路上,溫馨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趁溫馨不注意之時掏出手機給溫哥發了信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計劃,他們已經把車隱藏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早早的等在不遠處的公交站牌附近,走了一段,見我并沒有停下買東西的意思,溫馨就問:“你買什么?怎么還不買?還得早點回去,家里有新朋友不能亂跑。”
我說:“隨便買點吃的,你一個人在這邊肯定也舍不得買,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店里看看。”
待我轉身走進店里之后,溫哥和陳哥就過來了,隔著玻璃我看到溫馨先是一臉的驚喜,而后驟變的面如土色,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慨,臉色鐵青的沒有一絲血色,直到溫哥和陳哥把歇斯底里哭嚷著的溫馨推搡進停在不遠處的車里我才回到不急不慢的走來,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座上,從后視鏡里我看得出溫馨的表情,對于我這個“同謀”肯定痛恨的不行,臉上流著淚水,但我不知道溫馨的淚水到底是因為憤恨,還是因為一夜暴富夢想的破碎,還是兩者兼有?還是僅僅因為感動?那種莫名其妙的感動。但我知道此時的溫馨最為痛恨的人就是我,正是我把她的家人從千里迢迢的山東帶到了這個荒僻的山村,攪亂了她的發展,打碎了她的美夢,無情的把她從村里“騙”到這里,就像當初煙臺騙到這里一樣,同樣是一種謊言,只是溫馨暫時接受不了,但我相信時間和現實會為她揭開一切,就像當初這個“美好”的行業欺騙了我一樣,然而不同的是,現在的謊言完全沒有任何的交易性質和利益色彩,有的只是最真摯的愛與責任。
車子在縣城沒作逗留,直接開出了市區,在郊區的路邊餐館,四人吃了飯,溫哥點的菜,一個紅燒鯉魚,一個海鮮雜燴,一個酸辣白菜,一個紅燒茄子,都是溫馨喜歡吃的,可溫馨至始至終都沒有動筷,一聲不吭的坐在椅子上,眼里噙著淚水,臉上布滿悵惘,甚至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而我也是一直躲閃著她的目光,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那么無辜,那么害怕,更不敢與她對視,雖然我知道這個善意的玩笑開的有點過頭了,但也不該胸有成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她,讓她一次又一次的跌進懸崖,直到粉身碎骨,麻木不仁。
飯后,在飯館休息了一段時間,午后一點左右就驅車上了高速公路,天上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路上又濕又滑,車子開得很慢,溫哥和陳哥也是輪流替換,一個開車一個睡覺,溫馨還是心事重重的倚在座上,表情淡淡,悵惘未減。走了幾個小時,天快黑的時候在服務區停車吃了飯,買了些面包和水,休息片刻繼續上路。車子馳騁在昏暗不清的高速路上,鄉村城鎮依次滑過,偶爾對面的燈光照亮了這個深沉的夜晚,天快亮的時候,車子才不緊不慢的駛進山東的地界,此時我才由衷的舒了口氣,猶如劫后重生一樣,而溫馨照舊哭喪著臉,沒有表情,沒有聲音,一路上,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沒有投來一個善意的眼神,中午的時候車子下了高速,停在了路邊,我和溫哥致意道別,溫哥只是略表感謝,并不多話,溫馨依舊無動于衷的坐在車里,心不在焉的聽著我和溫哥的談話。
溫哥朝車里看了眼溫馨,轉臉對我說:“待會你打個車回家,我們就不送你了,這次你跟著我們千里迢迢的跑去大連,幫了不少忙,以后有機會我再感謝你,現在溫馨情緒還不穩定,一時之間還接受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回家之后我還要好好開導她,盡早讓她走出心里的陰影,至于你們,以后就不要再聯系了,好吧?”
我不情愿的點頭說好,沒再說話。
停了一下,溫哥繼續說道:“你和溫馨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雖然溫馨沒有正面和我說起過你,但我也并不是一無所知,不只是我,還有我的父母、溫馨的姐姐,他們都不同意你們在一起,我這么說并不是說你不好,只是你們不太合適,你能理解我嗎?”
許久,溫哥見我沒有接話,才又說道:“希望你能理解做兄長做父母的一片苦心,沒什么事的話,以后你們就不要聯系了,好吧?”
此時,我愣了半天才說了句好。
之后,溫哥又說了些祝福和客套的話就驅車繼續上路,看著那輛灰色的轎車消失在藍色天際之間,我才如夢方醒的意識到這條路終于走到了頭,我、溫馨終于從狼窩里掙脫出來,終于又回到平淡正常的生活中,只是,在這個噩夢里我失去了太多,我的愛人、兄弟以及最真摯的感情,如果愛情也有輸贏的話,毫無疑問我是敗者,而且輸的體無完膚,即便如此,回家路上心里還是舒暢了很多,我給母親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已在路上,讓她放心,上車之前,我在路邊小攤給弟弟買了把玩具手槍,因為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他們才是我最親最愛的人。
回家的路上,我把溫馨的電話、QQ一應的聯系方式和照片全部刪掉了,雖然那些號碼我早已背的滾瓜爛熟,雖然那些照片早就刻在我的腦子里。我想,不出意外的話,我和她不會再有交集了,反正我和她都不會再給彼此打電話發信息,我們也只能這樣了,剩下的只是漸行漸遠的交叉線,我們,只能這樣了。
這一天晚上,我睡的很早很早,我夢到了溫馨,她說她要結婚了,對象是高中的一個同學,我伸手去抓,沒有抓到就醒了,我想起了我們一起走過的路,一起說過的話,一起唱過的歌,那些美麗的過往只能活在我的記憶里了,在現實中,一切都變了樣,我知道,這將是我最后一個擁有溫馨的夢,夢醒之后就要開始新的生活。
多少人,多少事,被埋葬在無情的歲月中,對的,錯的,美的,丑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些曾經鮮活的面孔,時時刻刻都圍繞在我的身旁,走到哪里我都不會感到寂寞。
很多時候,多想某天醒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小學教室的課桌椅上,老師擲來的粉筆頭正好打在頭上,那樣很多事情還可以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