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大野王這么狠,玩兒的這么大。
剛才談論到如何處置謀害公主的奸人,伽藍為了不露怯,豎掌成刀,硬是在面前狠狠劈下,“殺!”,可是如今真的見了火光照紅了半邊天,濃煙滾滾,整個驛館一片混亂,等到這一切活生生地如此真實地放在她的面前,她才真的心慌。
不是沒有聽過垂死掙扎的呼吸,不是沒有見過親人生命的消逝,但只是,沒有試過這樣去殺人。想到諸葛亮火燒藤甲兵那一幕,終于明白他當初為何垂淚,為何設下祭臺。
殺戮者也應當存有悲憫。
天地不仁,萬物為謅狗。帝王不仁,又將萬民至于何地!
望著那漸漸熄去的火焰,望著東方火海之后的朝霞,那真是她所見過的最殘忍的朝霞。她仿佛聞到脂肪焦灼的味道,胃里一陣翻滾。
“我要殺她是一回事,這樣的殺法又是另外一回事。”伽藍吸吸鼻子,深呼一口氣,“大王這樣做,未免太果斷了。”
“果斷?”有點意思,大野王爽朗大笑,“沒想到公主竟是如此悲憫,放心,你的仇人自然是給你留著!”
“你的意思是,他們沒死?”
“是沒全死。我吩咐過了,選擇性地殺人。”
伽藍心頭一緊,“大王如何讓敵我分明呢?”
選擇性的殺人,那豈不是說,自己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經暴露了?這一路上,在阮司弦的幫助下早就聯系上了自己的人,秘密安排他們滲透進茄因的隊伍,如今竟然險些被人連窩端了,他是真的知道,還是試探?不,茄因都為發覺清洗,他又怎么會知道,許是不過試試我的斤兩罷了……
大野王抬袖擋住伽藍的一張小臉,“本王喜歡雪中送炭,更喜歡借花獻佛,冒牌的綁來,其余交給你慢慢玩兒,不就成了?”
伽藍轉過頭眨著眼看他,樣子很傻很天真,“那為什么還要鬧這么大的動靜,就不怕引人懷疑?”
“草原不似中原,走水根本算不得大事,況且草原地勢空曠,我的人很難有大規模的行動,除非有一個很好的理由,非去不可的理由。”
“搜噶,看來在草原搞事,還得跟您大野王一伙兒啊。”撥下擋住視線的一塊赭黃破布,望向驛館方向,長嘆一口氣,這口氣,是為自己的妹子惋惜,親,記得做事不要拖延,親,不要站錯隊哦。
大野王大手扶上窗欞,擋住伽藍的視線,“王妃,你可以改口喚我丹青,”望望天色,“天就快亮了,王妃該回驛館好好整頓,”又是那根要命的食指向外一指,“喏,迎親的儀仗已經出發,公主要早點回去,別被人逮個正著。”
伽藍皺眉,“你,你這是詐和!”
大野王不解,“詐和?什么意思?”
“就是……”伽藍故意壓低聲音,往丹青身邊湊了湊,丹青低頭側耳,準備聽美人密語……
“啊!”
威名赫赫的大野王,就在腰部以下腿部以上兩腿之間的旁邊,中了美人一記鐵膝蓋!
望著美人一躍遠去的身影,丹青回味無窮:好快的身法!好凌厲是腿法!好精準的計算!好強勁的爆發力!
要揉痛處,猶猶豫豫,這地方還真是不大方便揉的——她還是心疼我的!
伽藍抬腿飛奔的速度還是很驚人的,阮司弦氣息均勻,花解語卻跑的臉紅脖子粗,三道激射的線條趕到驛館之時,長長的儀仗隊伍橫在正門,正巧鳳輿穩穩落在門口,宮裝婦人的一只腳邁進了門檻。
總不能當著大家的面竄進去吧!伽藍終于撓頭,求助地看向阮司弦。
阮司弦挑挑眉,俊秀的眉毛此刻是如此可憎,“我沒問題,但是你……”
花兒向著朝陽往往更為燦爛,花解語也是如此,“我說伽藍妹妹,你能跳的比跳蚤還高嗎?如果不能,那就瞧哥哥我的!”
伽藍嘴角抽動……你什么時候也能自稱哥哥了……
話音剛落已經如同隱入霧中一樣身形淡去,周遭頓時濃霧四起,目不見物,儀仗隊伍頓時亂作一團。
“這怎么回事,唉,你在哪?”
“草原上從沒有過這么大的霧啊!”
“怎么回事兒……”
“別亂別亂!都站好了,碰翻了禮器可不得了哇!”可憐的禮官抓瞎一樣地穩住周圍的人,可面對大霧的恐慌又豈是他一個人做能安撫的!
親,幻覺,都是幻覺……快把孩子都抱緊嘍……
伽藍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從人群中穿過,走進自己的“閨房”,一開門就被一雙幽瞳緊緊攥住,登時冒了一層白毛汗。
“小姐!這樣很嚇人的!”
“誰叫你們出去玩不帶我的!昨兒三伙兒人攪在一處,下餃子一樣,分不清誰是誰了都,然后你妹就不見了,我只好忍著惡心裝你妹……嗚嗚……我很辛苦的啊!”翦悉瞳撲在伽藍懷里,簡直就像一個撒嬌要糖的孩子。
伽藍黑線……我妹……
伽藍揉揉她的腦袋,“好啦,知道你辛苦,一會兒一定帶著你,玩刺激點的,謝謝你啦!”
伽藍轉身,望向抿唇若有所思的阮司弦,“也謝謝你。”沒有你,我便沒有這么勇敢。
謝了一圈,花兒不干了,“伽藍妹妹,好歹我也碰過人場稍稍露過一小手的,你怎么就不謝謝我呢?”
“你?樣樣通樣樣松,還得歷練!”
“哎,這可是你不對了,今天我可是為了你拿出了看家本事,露了一手絕活兒的,武術武術,武、術不分家,無論哪一樣擺弄明白了都是一代宗師……”
伽藍吐了一口瓜子皮兒,“別找補,說到底,你就是一變戲法兒的。一樣是學術的,你看看人家瞳娃娃,虛心向上,積極進取,想當年隨手就是一條人命,偷學什么都是手拿把抓,再看看你,變來變去,就那么幾個,還好意思說是絕活兒。”
翦悉瞳湊上來,“伽藍姐姐,敢情您這是夸我呢么?”
伽藍摸摸娃的頭,“家鄉話,家鄉話,我們都這夸法。”
花兒嚴正反抗這種不公正待遇,明明白白的戴有色眼鏡看人嘛!心說伽藍你狗眼看人低看我花小王子的時候就該注意姿態!
門外的喧鬧把調侃打斷,一有坑蒙拐騙就亢奮!伽藍終于要開始玩大的了!
一排排的侍女走進來,一盤盤的衣物飾品端進來,沉甸甸一件件,那個往保險箱里一塞都是值得伽藍蕩一回房梁的,但看到做工如此精湛堪稱藝術品的飾品被一盤盤的論斤端進來的時候,也只能感嘆自己以前眼皮子太淺!
翦悉瞳學著伽藍冒綠光的眼神,對花解語虎視眈眈,“這么美,我也想要!”
大伙兒知道伽藍的心聲怕是都要唾口唾沫的——哇啊哈哈——這么值錢,都是我的!
花解語趕緊安撫,“乖,這一坨坨黃金屎一樣的臭不可聞,咱西番的服飾才真正襯托女子姿容身段!”
“哎呀你好壞!”
兩人就這么捶打著嬉鬧著天井里荷花缸捉魚去了。
阮司弦扔下一團不明玩意兒,默默闔上兩扇門,屋檐之下,揚起臉。
今天的陽光,明得刺眼。
屋內,伽藍趕走了服侍的侍女,一個人……胡亂穿衣。
身上大紅色綢繡八團龍鳳雙喜棉袍,明黃色素紡絲綢為里,大紅色綢為面料,端的是皇家不要臉的奢華。
細看這喜服,圓領,馬蹄袖,左右開裾,沒有一個可以脫線的線頭兒,可以放心。食指纖纖,輕輕扭上五枚小巧的金質蓮蓬扣,玉帶一束,纖腰盈盈可握。
細節之處,精到嘆為觀止,兩肩、前后胸、前后下擺繡金龍鳳同合紋八團,皆是雙面雙線的圭果繡法,八為陰數之極,龍鳳同合寓意龍鳳呈祥。
一雙修鞋,厚底,密密層層納了好幾層的金線,真是用牙咬都不會斷!不不不,用牙咬黃金這個陋習,一定要改掉!
接著上妝,坐在梳妝臺前,伽藍終于留意到代掌門的一片苦心——人皮面具。入手滑膩,薄如蟬翼,直接戴在臉上,一張臉孔簡直與茄因無二。此刻她忽然很感激大野王丹青,若是他把茄因弄死了,這面具一戴,肯定是不舒服。
當然,他是不會殺了她的。貨比三家,有了這個冒牌貨,他才好抬價談條件么。
薄施脂粉,淡畫娥眉,紅唇輕點,一張精致的臉孔就這樣呈現,不得不說,茄因也有幾分好姿容。
雙門輕啟,在眾人驚艷的目光中,伽藍從容步出,搭上瞳侍女的手臂,向鳳輦行去,華光四射,步步生蓮。
她不知道,就在她的身后,那一雙翦水幽瞳緊緊黏著她的背影不放,眼底霧氣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