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司弦歪著身子把玩著手里的酒杯,杯中斟滿濃香的酒液,在他手底隨著杯子反轉卻沒有灑出一滴。
伽藍壓低身子,靠近裴向群,低聲道,“將軍,要變天了。”
裴向群倒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哦?那有與我何干?公主您也看到了,末將就要領兵出關,晴天下雨,末將是,曬不著也淋不著,舒服得很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就在這時,隨著伽藍話音一落,阮司弦手中的酒杯突然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裴向群看著這兩個人,突然放聲大笑,他這一笑,伽藍的心又懸了起來。
“將軍笑什么?”
“我笑,公主身邊這人,真是……”
阮司弦抖抖衣襟,肅然起身,對著伽藍念了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伽藍心念一動,道,“將軍自然是無所畏懼的,戰場本來就是將軍的天堂,功績,英名,財富,無一不是來自于戰爭,來自于敵人的獻血。可是如今將軍在朝堂之上已經無處容身,難道真的要到蕭關去,面朝大野草原一輩子?”
看到裴向群默然,伽藍再斟了一杯酒,道,“和順失蹤之時將軍氣節不同于眾多趨炎附勢者,和順玉牌在手時將軍不同于目光短淺者,而如今,和順就在將軍面前,皇上尚在宮中情況不明,將軍,”伽藍一抬手仰脖飲下,“還有何顧慮?”
裴向群心想現在若是不答應,日后無論誰輸誰贏,自己只怕都會落個兩面不是人。
現下三皇子是讓他得罪到底了,這他倒是不在意,這樣的貨色,若是要聽命于他,那還不如殺了自己來得痛快些!
裴向群沉吟片刻,站起身來,終于莊重行禮,一字一句沉聲落下,字字千鈞——“但憑公主吩咐!”
伽藍大喜,上前扶起裴向群,“多謝將軍了,有將軍一言,圭果安矣!”
裴向群直視伽藍,直看到她眼睛里去,“要末將怎么做?”
伽藍眼神清澈,容顏嫵媚,嫵媚與青春竟能這樣和諧地統一到同一張臉上去,裴向群一下子看得癡了,伽藍卻毫不在乎,“只求將軍拖到兩日后下午再帶兵出營……”
裴向群急急打斷,“這恐怕不行,三皇子有命,即日開拔,最多能推到明日!”
伽藍皺眉,明日……明日……
“好!明日就明日,既然這么等不及,那就明日開拔!”言罷又附到裴向群耳邊,“翠花已然在府上,給將軍帶來家鄉的消息了!”
微微靠向阮司弦,撈起桌上的面具重新貼在臉上。伽藍掀開帳篷,與阮司弦一同步出,也不管身后的裴向群眼神如何凌厲如刀,頭也不回道,“向群不要送了,我還要和表弟逛逛,等會兒會回將軍府的,放心我找得到!”
找得到自己家門的人翩身上馬,撲在馬背上就打馬往將軍府去了。
阮司弦把玩著早上出門時紅棉給的錢袋,一拋一接,隨意得很。“他若是不肯,你會怎么做?”
伽藍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從他對老三的態度,我猜他大概會和我們搭一條船。”
阮司弦笑道,“我以為你會說,他對我忠心耿耿,若是不肯,一杯毒酒了事。”
伽藍睜大眼睛,“以前的我是這樣的嗎?”
“是呀,所以可別讓人看破了,”阮司弦把那錢袋扔到伽藍懷里,薄唇輕啟,湊著她的耳朵,“你的心軟。”
他的嘴唇碰到了伽藍耳邊碎發,掃來掃去讓人耳朵癢癢的,伽藍下意識躲開,幾乎忘記了剛才一剎那的驚慌——他看出來了?
——
兩人并沒有如伽藍所說的那樣去了將軍府,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繞路改裝回了有鳳來儀。
一進門伽藍就把空空的錢袋拍在葉青的腦門上,“跟紅棉說,回頭從她嫁妝里扣!”
葉青摸不著頭腦,“哦……啊?”
伽藍倚在柜臺邊上,在賬本上隨手撕下來一頁,刷刷幾筆,鬼畫符一般,寫完了往葉青手里一塞,“把這個交給紅棉,辦得漂亮的話,還有商量。”
葉青小心接了那張紙,仔細一看,嚯,行動提前!頓時苦了一張臉,腳不沾地地找紅棉去了。
主子給置辦的嫁妝不好得啊!好好干才能奔小康啊!
阮司弦臉上笑意淡淡,也不開口說什么,只是跟班一樣隨著伽藍上樓,伽藍后腳剛邁進門檻,突然轉身反手關門,但阮司弦好像早有預料,與此同時,阮司弦身形一動,靈動地自門楣下飄進屋子。
于是,伽藍想要將某人拒之門外的動作就徹底變成了,急不可耐地想和某人共處一室。
阮司弦懶懶倚在窗口,笑吟吟地看著她,“找什么急嘛,我又跑不了。”
伽藍的臉騰地紅起來,阮司弦身形一動,又飄了過來,那是真正的飄,悠游自在,氣定神閑。他飄到伽藍身側,伸手,兩指指腹輕輕壓住她的腕脈,若有所思,“脈象有力,但過于急躁。看來是真的很急呢……”
伽藍干脆一掌劈了過去,直奔阮司弦胸膛,不想阮司弦不閃不避,而是運足真氣硬接了這一掌,接了也就接了,還不忘點評幾句,“掌力還算可以,只是出手時還有猶豫,若是出手果斷,那邊沒有什么缺憾了。”
伽藍抽回自己的手掌,這一羞一怒,臉上緋紅,更增顏色。
她瞪著眼睛甩手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見我好欺負嗎?”
阮司弦索性伸手環住她,喃喃道,“平日里也難得欺負你,好不容易抓住了機會,有怎么能夠放過。”
“……”
道理都是人家的,吃虧都是自己的。
阮司弦深吸一口氣,深深嗅著女子發上香氣,“你可知道,我多怕你走上那個寒冷寂寥的位置,但有不能攔著你,害你蜷縮著自己,身不自由,心不自在。”
伽藍在他的懷里不安地轉了轉頭,“你怎么了……”
“噓——”阮司弦輕輕揉了揉懷中女子的頭發,順著發絲,是薄薄的背,是纖細的腰,阮司弦攬住伽藍的腰肢,緊緊地抱住了她。
伽藍享受著被抓緊的感覺,感受到他今日的不同,試探著問道,“阮司弦?”
“不要說話,伽藍,”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女子的面容,“伽藍,無論你要做什么,我都會幫助你陪伴你,無論你愿不愿意,只看你需不需要,伽藍……這是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