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霜,果然人如其名,冷若冰霜,相貌與韓錚酷似,五官秀麗,氣質卻清冷孤傲,淺灰色的職業裝,中分的中短發,發尾微微向內卷,一副典型的都市金領精明干練的形象。
“俞小姐,我不知道蘇明月什么時候有了你這樣一位姐姐,請問你找我想談什么?”果然是律師,落座之后,直奔主題。
俞千雅便也不拖泥帶水,拿出一張支票,遞過去,“韓小姐,這是一張三萬美元的支票,我替明月還給你。”
韓霜沒有拿支票,用一雙清冷的眼睛打量著俞千雅,她當然看得出眼前的女子容貌不凡,氣質更是不凡,出身必定也不凡,自幼父母雙亡在蘇北鄉下長大的蘇明月當然不會有這樣一個姐姐。
她略一沉吟,說道:“俞小姐,不管蘇明月拿不拿這筆錢,我們家都不會同意韓錚和她在一起。”
“我想這應該是韓錚自己做決定的事,”俞千雅唇邊浮上一抹冷笑,“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兩顆相愛的心。”
“呵呵!俞小姐真是天真。兩個出身迥異,生活習慣天差地別的人,你怎么知道他們能相愛一輩子?你怎么知道他們不會在生活的瑣屑中由愛侶變成一對怨偶?何況,蘇明月身患絕癥,即便保住一條命,生存質量也必然與健康人不能比。我的弟弟我自然比你了解,我不信從小養尊處優的他能終日面對一個在病痛中一天天容顏憔悴,性情也大變的女人而無怨無悔,與其到兩人徹底厭倦甚至反目成仇再分開,我想現在分手對蘇明月的傷害反而會更小些。你說呢,俞小姐?”
聽了韓霜滔滔不絕的一番言辭,俞千雅不由暗嘆律師的口才就是不一般,自己絕對辯不過她,但還是想為明月爭取一下,“韓小姐,我承認你的話不無道理,可是,你不覺得現在要他們兩人分開,太殘忍了嗎?離開韓錚,明月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了。”
“那俞小姐覺得什么時候分開不殘忍呢?”韓霜冷冷一笑,“兩人在一起越久,蘇明月對韓錚的依戀越強烈,分手的傷害也就越大,我倒覺得長痛不如短痛。蘇明月也是成年人了,應該學會自己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不是嗎?”
面對這樣一位美麗卻冷酷,睿智又咄咄逼人的女人,俞千雅自認不是對手,也不想再溝通交流下去,于是留下支票微笑著告辭了。
韓霜本想喊住她,提醒一下她曾馳的事,想想算了,于己何干呢?
回醫院的路上,看著神色黯然的俞千雅,羅鋒安慰道:“千雅,韓霜的嘴一向厲害,你不要介意。韓家的門檻高,一般的女孩子跨不進去,何況那位蘇小姐現在還身患重病。”
“我能理解韓家人為韓錚打算的心情,只是,明月真的太可憐了。”
“你已經盡力了,現在只能看韓錚自己的選擇了,如果他堅持的話就好。唉!其實還是我媽說的對,不管什么年代,戀愛結婚還是要講究門當戶對的。”
羅鋒說完,看到俞千雅的神情更是惆悵,又忙說道:“千雅,你別多想,你和東辰肯定不會有這些問題的。”
雖然不了解,但他也看得出俞千雅的家世必定非比尋常,即使比不上傅家,應該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只是她不是中國國籍,這一點可能會是阻礙。
俞千雅淡淡說道:“我和傅東辰不是你想的那樣。”
羅鋒聽了不免一怔,“千雅,你不喜歡東辰嗎?我沒見過東辰對哪個女孩像對你這樣上心,他可是真的很喜歡你。”
俞千雅淡淡地笑,問道:“傅家的門檻比韓家還要高吧?”突然又想到傅東辰的大姐傅東君和韓錚的姐姐韓霜還真有幾分神似,一樣的神情倨傲,目無余子。
羅鋒點頭,“是啊,東辰的爺爺是,傅家的根基又不是韓家能比的。”
那就是了,就像韓家不會要蘇明月,相信傅家也不會接納自己,想到這里,俞千雅本以為自己是如釋重負,但心底竟是隱隱有些酸澀。她決定,晚上就聯系James,請他馬上幫忙聯系美國權威的骨科醫院,BJ的工作一結束就帶蘇明月去美國治療。
回到醫院,ICU探視時間已過,清醒了一陣的蘇明月又昏睡過去了,病房外的長椅上,韓錚一個人獨坐,垂著頭,神情茫然。
有那么一瞬間,看著他緊蹙的眉頭,略顯稚嫩的臉龐,稍顯瘦弱的肩膀,俞千雅真的擔心,他能在家庭的巨大壓力下堅持自己的選擇嗎?再想想他今年不過二十二歲,剛剛踏出大學的校門,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成長,能禁得住這樣的人生風雨嗎?
俞千雅相信他是真的愛著蘇明月的,只是所謂的愛情真的可以對抗得過殘酷的現實嗎?剛才自己面對韓霜不知怎么竟然說出“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兩顆相愛的心”的話來,想想還真是好笑。
直到Jacques的行政助理打來電話跟她確認什么時候試裝,俞千雅才想起明天就是bennet時裝秀的開秀時間了,今天自己應該和bennet的造型師敲定一下自己出場的禮服和妝容。
下午試完裝,選定了明天出席時裝秀和秀后的晚宴要穿的兩套禮服以及要搭配的發型和妝容,Jacques邀請俞千雅一起用晚餐,餐后順便觀摩時裝秀的最后一次彩排。
走進餐館俞千雅先去洗手間,拐過彎迎面正撞上一男子,那男子盯著俞千雅多看了幾眼,遲疑地喊了一聲:“倪小姐!”
俞千雅抬眼望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三十歲上下的年紀,她愣了一下,認得,是駱子涵的助理楊帆,心里便一驚,楊帆在這里,那駱子涵呢?也在這里嗎?離上次在酒店見到他已有一周,她以為他已經離開BJ了。
心不由有些煩亂,裝作不認識嗎?似乎又不妥。以前在臺灣的時候,常常跑到駱子涵的辦公室去找他,楊帆那時剛從美國學成回臺,進入駱氏做駱子涵的助手,記得自己每次烘焙了各色點心送去給駱子涵吃,楊帆總是要湊過來分一杯羹,兩人關系還算熟稔。
“倪小姐,好久不見。子涵也在這里,你要不要……”
“不必了,我還有事,再見!”俞千雅倉皇地拒絕,掉頭離去。
看著俞千雅匆匆離去的背影,楊帆只能無奈地嘆息。
他還記得當年初見倪家小姐時的驚為天人,記得她親手做的各色點心的味道,記得她美麗的小臉上總是掛著燦若春花的笑,記得她亮若星辰的眼睛總是毫不掩飾地追逐著駱子涵的身影……誰都看得出她對駱子涵的一往情深,只是誰都沒有料到,這樣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竟然沒能夠終成眷屬。
雖然,現在的駱家大少奶奶一樣美麗賢淑得無可挑剔,只是楊帆偶爾還是免不了為倪千雅惋惜,他一向對富家千金敬而遠之,但真的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女孩。當年的八卦傳聞沸沸揚揚難辨真假,聽說她后來離開了臺灣去巴黎求學,五年沒見,她依然美得動人心魂,只是以往那雙總是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清冷淡漠,唉!
楊帆嘆息著走回包廂,只見駱子涵點著一支煙,包廂里煙霧繚繞。跟在駱子涵身邊做助理幾年,他知道駱子涵原本是不抽煙的,近幾年卻煙癮很大。
猶豫了一下,楊帆還是開口說道:“子涵,我剛才碰到倪千雅了。”
駱子涵卻只是“喔”了一聲,楊帆不由有些詫異,他原本以為駱子涵會有不同尋常的反應。
楊帆原本是駱子涵在臺大的學弟,兩人私人情誼很不錯,所以在美國讀完研究所回臺后他選擇了進入駱氏。對駱子涵與倪家千金的關系,楊帆是略有所知的,這幾年駱子涵事業越做越大,只是他的煙癮酒癮也越來越大,與太太童雙成人前恩愛人后相敬如賓,楊帆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駱子涵不快樂。他也無意中見到過駱子涵辦公桌里放著的電子相框,全是倪千雅的照片,他猜想,駱子涵對自己的選擇一定是后悔了。
駱子涵捻滅手中的煙,沉聲說道:“我知道她在BJ。”
他當然知道她在BJ,初到BJ的那一天早晨,在酒店的西餐廳里,他就看到她了,當然也看到了她身邊那個很酷很帥的男人,看到了那個男人握著她的手,而她沒有掙脫。
她離開臺灣五年,他知道她在bennet工作,知道她就是在時尚界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的AnnikaYue,也知道她一直是一個人,再沒有男人能接近她的心。而現在,她終于肯敞開心扉再接納別的男人了嗎?他應該替她高興吧,可是又有些不安,那個男人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是不是真的懂得愛她珍惜她呢?
那天傍晚回到酒店,發現她已搬離了酒店,而她bennet的同事們包括那個煙灰色頭發的設計總監都還住在這家酒店,他忍不住撥了她的電話,用那只當年她送給自己的手機。那只手機五年來再沒有響起過,但他一直留著,走到哪里都隨身帶著,萬一她突然有什么事打給自己呢?盡管他知道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她不會再跟他聯絡了。她的驕傲,她的倔強,她縱有萬般不舍但放手后絕不回頭的個性,還有誰比他更了解?
果然,電話沒有人接,她是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嗎?
駱子涵有些坐立難安,他知道她是來出席bennet在BJ的時裝秀的,于是他決定改動行程,在BJ多呆兩天,只要能遠遠地多看她幾眼就好,他只想知道她一切安好。
看著駱子涵一切了然的神情,楊帆明白了一向惜時如金、工作至上的駱子涵為什么在兩天前與BJ合作方的合同已經談妥,本應馬上飛赴東京開始下一個合作談判的情況下,反常地要求秘書調整工作行程,要在BJ多呆兩天,是為了倪千雅吧。
用過晚餐觀摩過彩排,羅鋒來接俞千雅。俞千雅要羅鋒送自己去醫院,羅鋒說:“我剛從那兒過來,蘇明月睡著了,探視時間也過了,你去也沒什么用。你明天還有工作,還是回去休息吧。”
這一夜,俞千雅在夢中回到了臺灣的家,媽媽親手打理的花房,一叢叢怒放的海芋花,一個蹲在花房一角哭泣的小小身影,一個俊秀的少年,輕輕握住小女孩的一只手,“雅雅,別哭了,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
……
夢醒后,枕上濕濕的,窗外依舊夜色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