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俞千雅看的是《玻璃之城》,看到一半卻再也看不下去,因為眼淚已經快要將她淹沒了。
命運就是這么殘酷,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愛情,一定會輸給不知何時會出現的變故。既然如此,是不是不要所謂的愛情也就不會有那些刻骨的傷痛?
從拉斯維加斯到洛杉磯,飛機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航程,費洛威幾乎一周有三四天都會到俞千雅的別墅來拜訪,天霖天恩也漸漸和他熟悉親近起來。
這一晚,吃過晚飯后,俞千雅在書房里趕一個設計稿,天恩在琴房練鋼琴,費洛威陪著天霖在客廳里下國際象棋。執白先行的天霖負隅頑抗一陣后終于認輸,看著天霖沮喪的臉,費洛威安慰他,“你進步已經很大了,明年我們就能下和棋了。”
天霖開口道:“費叔叔,我報名參加了學校的足球隊,下周球隊有一個活動,你可以作為我的家長來參加嗎?別的同學邀請的都是爸爸。”
費洛威還沒回答,走出書房的俞千雅正好聽到了兒子的話,一時便呆立在門口,不由想起舅媽曾經跟自己說過的話,“孩子們越來越大,有些事情母親再好也無法替代。”
十點鐘安排兩個孩子入睡以后,俞千雅下樓,費洛威還坐在客廳里沒有離開。“洛威,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好嗎?”
兩人走出了別墅的大門,沿著步道慢行。月光,路燈,將前方的路照很亮,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每晚都要出來散步,不過都只是在院子里走來走去。”雖然比弗利山莊的治安很好,但是她還是不敢一個人夜里在外面散步。現在,沐浴著柔美的月光,走在長長的步道上,看著一直向遠處延伸似乎不知延伸到何處的路,突然有一種輕快的感覺涌上心頭。
夜風微涼。俞千雅穿著一件白底綠碎花的連衣裙,外搭了一件白色棉麻開衫,臉上不施粉黛,月光下,像一株清麗無雙的綠荷。費洛威一路只是沉默地看著她,聽到她的話,終于,伸出大掌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以后有我陪著你,你想到哪里散步就到哪里散步。”
他的手掌溫熱,傳遞給她踏實和平靜,俞千雅沒有掙脫,只是仰起臉笑著問:“你總往洛杉磯跑,你的賭場不需要管理嗎?”她的笑在清朗的月光下更是美得如靜夜的曇花,令人沉醉。
“千雅,你很介意我是開賭場的嗎?”
“沒有啊,我知道開賭場在拉斯維加斯是合法的,而且很賺錢哦!我是不想你耽誤了正事。”
費洛威著迷地看著淺笑盈盈的她,心里默默地說:“什么正事也比不上你重要。”
“剛才我答應天霖下周作為他的家長參加他學校的活動,你沒有意見吧?”
俞千雅搖搖頭,輕聲說:“我應該感謝你,感謝你肯花時間給他們。”臉上依然有笑容,聲音里卻有說不出的傷感。
費洛威停下腳步,依然握著她的手身體貼近她,另一只手輕攬住她的腰,冰藍色的眼睛里柔情無限,“千雅,我愿意花一輩子的時間在你和天霖天恩身上。”
也許是今晚的月光太美,也許是他的眼睛太迷人,也許是他的許諾真誠得觸動了她的心,當費洛威的吻輕輕落在她的面頰的時候她沒有閃躲,然后,他的唇探尋著移向她的唇,卻吻到一滴咸咸的淚。
俞千雅苦澀地擠出微笑,“對不起!洛威,我喜歡你,但是也許永遠無法愛上你……因為,我的心里住著一個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人。”她知道她永遠也忘不掉傅東辰了,尤其是他沉睡在病床上的模樣將是她一生的牽掛。
費洛威沒有放開她的手,依然滿目深情地看著她,“千雅,我不介意你不愛我,只要你不討厭我,肯讓我愛你就夠了。”俞千雅輕輕倚在他肩頭,她是真的累了,她不想一個人孤獨地變老,她好想有一個肩膀依靠。
俞千雅決定嫁給費洛威的消息首先在俞家引起軒然大波,俞瀟自然極不認同表妹的選擇,他知道Adnan還在等著千雅;俞卓也認為表妹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方安琪專程飛到洛杉磯來找外甥女談心。
“雅雅,舅媽知道你并不愛費洛威,為什么要嫁給他?”
“舅媽,我已經不再去想什么愛不愛的事了,有愛情的婚姻也未必就幸福,對我來說喜歡不討厭就足夠了。而且,我越來越害怕一個人孤獨地老去。”
“雅雅,你想通了能夠放下過去開始新生活舅媽當然高興,但為什么選費洛威呢?舅媽不是看重門第出身,只是他的經歷跟你實在是不般配。”方安琪想不明白,身邊有那么多家世門第人品皆佳的追求者,為什么雅雅偏偏選中一個有人生污點的人呢?何況,兼修過心理學的方安琪總覺得,童年不幸福的人性格多少會有缺陷,人生總是有陰影。
“舅媽,你知道我不是聰明的女人,我選他是因為我能肯定他會對我好,即使他不愛我也必然會善待我。”
其實,她也不能肯定費洛威愛她,但就是相信他是真的憐惜她,也許是感念媽媽當年帶給他的溫暖而產生的移情作用?不過,這都不重要,她只是想找一個伴兒罷了,愛與不愛并不重要。或許不愛更好,不愛就不會患得患失思慮太多,喜歡是恰到好處的距離。
“唉!”方安琪長嘆一聲,不再勸她,轉而問道:“你爸爸知道了嗎?”
“過兩天洛威和我一起回臺灣,他說要當面向我爸爸提親。”
兩天后,俞千雅和費洛威飛抵臺北。一晃十一年,俞千雅再沒有回過倪家大宅,即便天霖天恩三歲時她帶他們回臺灣,也是住在外公外婆留給她的房子里。
此時重臨故地,感慨叢生。從父親的書房望出去,窗前的景物依舊,花園里繁茂的金合歡樹下依然安放著一只白色的搖椅,媽媽生前常坐在那里看書。
倪向遠這些年一直為女兒擔心,擔心女兒因為兩次感情受創會立誓不婚孤獨終老,現在見女兒轉變心意,還把未來的女婿帶到自己眼前來,真是喜出望外。他倒不介意費洛威的出身,只在意他是否對女兒一心一意。
“雅雅,爸爸想和洛威單獨談一談,可以嗎?”
俞千雅一個人到花園里散步,坐在那張白色的搖椅上閉上眼睛慢慢搖。
她從踏進倪家大宅,就沒有見到童念琦,想來是父親不想自己不開心,有意安排的吧。又想起剛才李嫂悄悄跟自己說:“小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誰說不是呢?童雙成上個月剛剛跟凱越集團的總經理訂婚,一周后八卦雜志就登出了那個男人和女明星偷情的新聞,老爺火冒三丈,那天在書房里命令童家母女馬上解除婚約,還罵她們有眼無珠,童念琦哭哭啼啼好幾天說女兒命苦,童雙成躲在家里好幾天沒出門……”
因為當年童雙成搶走駱子涵的事,對千雅疼愛有加的李嫂一直耿耿于懷,此時自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俞千雅只是暗自嘆息。
突然覺得有人站在搖椅前,睜開眼,是童雙成。五年未見,雙成依然美麗,只是妝扮與先前大不相同。以前的她,妝容素凈,氣質出塵;如今卻是濃妝艷抹,艷麗妖嬈。
看著俞千雅略微詫異的眼神,童雙成冷冷一笑,“千雅,好久不見,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一點沒變嗎?俞千雅也不由笑了,誰看得見她不變的軀殼下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你很好奇我打扮成這個模樣吧?”童雙成嘴角掛著自嘲,“我剛才去見我的前未婚夫了,他喜歡這種調子的女人,可惜我就算為他扭曲自己到這樣了,還是挽不回他的心,他說我很無趣,堅決要跟我解除婚約。我又被人甩了,你很開心吧?”臉上帶著笑,看向俞千雅的一雙眼睛里卻寫滿了怨毒。
俞千雅無言以對,她從來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事實上她連以怨報怨都不曾學會。
“我聽王媽說你帶回一個男人要跟他結婚,那個男人還很帥很有錢。哈哈,看來你就是命好啊!被別的男人玩了甩了替人家生了孩子,還能找到好男人接收你。不過,千雅,你能肯定這個男人跟上一個不一樣?”
童雙成實在是不甘心。論相貌,她能比俞千雅差多少?論聰明,俞千雅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一個笨蛋。可是,為什么自己費盡心機搶來了駱子涵,卻還是離婚收場?再覓良緣,為什么遇到的男人都是花心的混蛋?而俞千雅呢?同樣是棄婦,駱子涵到現在對她念念不忘,聽說迪拜王子也對她情有獨鐘,現在她就要風光嫁人了,自己呢?卻剛剛遭人背叛被人離棄。
“千雅,我會祝福你不要重蹈覆轍的!看好你的男人,當心再被別人搶走哦!”
看著童雙成濃重的脂粉下扭曲的臉,怨毒的眼神,俞千雅心頭泛起的不是憤怒,而是悲涼。她平靜地看著童雙成,“雙成,我好懷念十八年前的你,好可憐現在的你!”說完,起身離去。
她是比雙成幸運,幸運在再多的不幸也沒有將她扭曲成仇恨一切的人。對有意傷害她的人,她不是沒有恨意,只是她早就明白,沒有人有義務要對你好,對你不好的人,介懷也沒有用,活在對別人的怨咒里困死的只能是自己。
迎面費洛威走過來,冷峻的面孔此時一臉喜色,“千雅,你爸爸答應把你嫁給我了!”
“他沒有為難你吧?”俞千雅知道爸爸會尊重自己的選擇。
費洛威搖頭,很認真地說:“對我來說,能娶到你再難的事情我也甘之如飴。”
離開臺灣前,俞千雅帶費洛威去了媽媽的墓園。墳前依舊四季花盛開,白色的海芋靜靜地躺在黑色的大理石棺蓋前。費洛威在俞青瑤墳前低聲發下誓愿:“您放心,我會窮其一生好好愛護千雅,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每一句誓言都傳到俞千雅的耳朵里,一字字輕叩著她的心扉,讓她看向費洛威的眼神一點點更加溫柔。
回洛杉磯的飛機上,俞千雅沉沉入睡。夢中,傅東辰微笑著牽起她的手,“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會放你離開,你一定會嫁給我。”然后,場景轉換成白色的病房,傅東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的眼淚快要將他淹沒,他還是一動不動……
她哭泣著從夢中驚醒,在費洛威冰藍色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關切與濃重的憂郁。機艙外,云海茫茫。
回到家一進門,天恩飛奔出來,“媽咪,有客人!”一副好興奮的模樣。
走進客廳,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竟然是傅東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