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就要到了,天霖天恩的學校也放假了。
“爸爸,你沒忘了給我準備圣誕禮物吧?可不可以先悄悄告訴我是什么禮物呢?”天恩坐在傅東辰懷里,抱著爸爸的脖子撒嬌。平時在家天恩幾乎是整日黏在傅東辰身上的,俞千雅制止過幾次,但天恩撅著小嘴,“媽咪,我小時候爸爸都沒有抱過我,現在補上也不行嗎?”
“告訴你不就失去驚喜了嗎?”傅東辰疼愛地摸摸女兒的小腦袋。
天恩轉著烏溜溜的眼珠,“爸爸,你一定也給媽咪準備禮物了吧?”
傅東辰點頭,“那當然。”
“爸爸,你什么時候娶媽咪啊?我好想看到媽咪穿婚紗的樣子,媽咪肯定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
傅東辰不免有些沮喪,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對著女兒訴苦:“媽咪不答應我的求婚啊!”每天他都會向俞千雅求婚,但得到的都是一個很堅決的“不”字。即使在床上她意亂情迷的時候,無論他怎么誘哄,她肯說愛他但就是不答應嫁給他。
“那是不是你求婚的方式太老土,媽咪不喜歡啊?”天恩皺著小眉頭煞有介事地給爸爸出主意,“爸爸,我的同學William說,他爸爸當時租了一個他媽媽每天回家都會經過的好大的廣告牌,上面寫著'mary,你愿意嫁給我嗎?‘整整播放了一星期,他媽媽就答應了。”
天霖在一旁嗤之以鼻,“幼稚,可笑!”
“爸爸,你看天霖,總是瞧不起人。”天恩抱著傅東辰撒嬌,又沖著天霖說,“你聰明,那你幫爸爸想一個會讓媽咪答應的求婚方式好嗎?”
“媽媽如果想結婚自然會答應,媽媽不想結婚的話不管什么求婚方式都沒用!”
傅東辰看著兒子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天霖不像天恩一天到晚嘰嘰喳喳,但他說出的話實在不像一個五歲孩子能說出的。
下午俞千雅接了個電話就外出會友去了,傅東辰想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絕了,“你還是在家里陪天霖天恩吧,你不是答應一會兒陪天霖下棋嗎?而且我跟Elizabeth好久沒見了,有好多話要聊。”
傅東辰想到醫生的囑咐,讓她多出門多跟人交往多跟人聊天,就同意了。
眼看天色已晚,傅東辰已經陪天霖下了兩盤棋,俞千雅還沒回來。傅東辰正欲打電話給她問要不要去接她,他的手機響了,電話那邊是父親傅宗熙。剛放下電話,俞千雅恰好進門。
傅東辰滿面愁容,“千雅,我得回BJ一趟,我爺爺情況不太好,我……”
俞千雅聽到傅東辰說要回BJ,先是一愣,再看到他眉頭緊鎖一臉焦慮的樣子,便問道:“今晚就走嗎?還是明天一早再走?”
“我馬上就走。”
天恩跑過來拉住傅東辰的手,撅著嘴不高興地說:“爸爸,你不是答應我們一家四口去維爾京群島過圣誕節的嗎?”
傅東辰為難地摸摸女兒的頭,確實,這是他征求了孩子們的意見后早就計劃好的,機票也都訂好了。
俞千雅忙安撫女兒,“天恩,爸爸的爺爺生病了,爸爸當然應該回去看望,媽媽帶你們去也一樣啊。”
上樓替傅東辰收拾行李,傅東辰從身后抱住她,滿含歉疚地說:“千雅,你沒有不高興吧?我知道不該這時候離開你,不該失信于孩子們,可我是爺爺看著長大的,他也是我人生的偶像,我和爺爺感情很深,他九十五歲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撐得過去……”
俞千雅嘴角牽出一絲微笑,“我沒有不高興,我能理解,你放心去吧。”
俞千雅沒有送傅東辰去機場,有專人來接他。帶著天霖天恩站在大門口看著他上車離去,俞千雅微笑著沖他揮手,腦海里驀地涌上的竟是六年前兩人在北京機場離別的場景。這一次,會不會又是一次長長的別離?她還是忍不住凡事先往壞的方面去想,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到結局來臨時失望才會少一點。
當晚,舅媽方安琪打來電話邀請俞千雅帶孩子去紐約一起過圣誕節。俞千雅征求孩子們的意見,天霖說:“媽媽,維爾京群島我們還是等爸爸一起去吧。”天恩卻還是嘟著小嘴,“媽咪,你沒看出來爸爸其實很想讓我們一起去BJ嗎?”
俞千雅呆了一下,她當然看出了傅東辰臨走時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天霖瞪一眼妹妹,“媽媽,我好喜歡舅婆做的玉米粥,我們就去紐約吧。”
今年冬天的紐約似乎格外的冷。
俞千雅一到紐約便打電話給成蔭的兒子成飛宇,想問問他圣誕節怎么安排。沒想到,接電話的竟是成蔭,兩人約在時代廣場附近的一間咖啡館見面。
成蔭氣色不錯,短短的頭發,氣質沉靜,笑容淡淡,與六年前兩人初見時大不一樣。
“千雅,我以為你會陪東辰一起回BJ,聽說傅老爺子這次病得不輕。”
俞千雅苦笑,她以什么身份去呢?她也不愿意跟傅家人打交道。成蔭嘆道:“千雅,你還是不肯原諒東辰嗎?”俞千雅搖頭,“不是,我只是不想去大陸罷了。”
成蔭輕嘆一口氣,“千雅,東辰有跟你說過嗎?你走后第三天,他就醒過來了,可是他不讓人告訴你。”
看著俞千雅疑惑的眼神,成蔭繼續說道:“我問過他為什么,他說他害怕自己會留下什么后遺癥,如果他的身體不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況,他就沒有資格再去找你。
千雅,按照醫囑,病人醒來后一個月左右才可以開始練習坐力,但東辰只用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坐起來了;別的病人三個月才開始練習站力,他一個月就站起來了。他說他知道你一定很為他擔憂,所以他得抓緊時間盡快好起來,但是他的大腦究竟有沒有難以治愈的損傷,醫生說要至少觀察半年才能確定,所以他一直瞞著你也不允許我們告訴你。
他說他知道你,如果他真有什么問題,你肯定不會嫌棄他,但是他不能拖累你……千雅,我知道你愛東辰,你只是不愿意見東辰的媽媽,不想跟傅家的人來往,是嗎?”
俞千雅點點頭,“是啊,我不知道該怎么跟東辰的媽媽相處,她不喜歡我,我也不會討好人。而且,我也不愿意讓東辰為了我犧牲太多……他應該是能做大事的人,我每天看著他在廚房里進進出出,再就是接送孩子,覺得實在是太委屈他了,我不想他過這樣的生活。成蔭姐,東辰退役了有沒有可能重新回到軍隊去呢?”
她是很愛他,希望他永遠留在她和孩子們身邊,可是如果這要以犧牲他的事業前程為代價,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呢?他們都不年輕了,雖然她知道以他的能力做其他行應該也不會差,但是三十多歲了,一切都要從頭再來,又談何容易?
成蔭憐惜地看著俞千雅,如果她不是這樣的個性,她和東辰之間會少一些波折吧?
“成蔭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好笑?總是自尋煩惱。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大概是生錯了時代,做什么都顧慮重重。其實我很羨慕那些敢愛敢恨,愛就全力以赴不問成敗只求自己開心的人,只是,我這輩子也只能是這樣了。”
那一天,俞千雅和成蔭聊了很多,她也問了成蔭曾楚答應和傅東辰離婚的原因,成蔭搖著頭說:“說實話,曾楚肯答應離婚,我們都沒想到,本來以她的個性,應該是拖也要拖死東辰的,你們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圣誕節的夜晚,吃過圣誕大餐,俞千雅帶天霖天恩到時代廣場去。燈火輝煌的時代廣場人山人海,有意思的是一邊的巨大電子屏幕上播放著關于主耶穌基督降生的宣傳片,另一塊屏幕上卻是無神論者投放的無神論廣告,形成了鮮明對比。
天霖仰頭問媽媽,“媽媽,您是相信有神論還是無神論呢?”俞千雅笑著摸摸兒子的頭,“不管有神無神,圣誕節的意義是給世人傳遞愛和希望。”
“那你為什么不給爸爸一個希望?”看著兒子一本正經的模樣,俞千雅一時無言以對。
回程俞千雅才發現手機上有七八個未接電話,都是傅東辰。打回去,聽得出那邊傅東辰焦急不安的聲音,先解釋因為廣場太吵了沒聽到電話,又問他爺爺的情況,傅東辰說暫時穩定了,不過還沒度過危險期,又歉疚地說:“千雅,我暫時還得呆在BJ陪爺爺一陣兒。”
“你安心在BJ呆著好了。”還有一句“這么多年,我已經習慣了”沒有說出口,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抱怨。
臨睡前,躺下了怎么也睡不著,心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的煩躁,想抽一支煙,又想到自己在傅東辰的逼迫下曾以天霖天恩的名義發誓不再抽煙,也絕不再吃安眠藥。起身下樓想找一瓶紅酒,喝一點有助于睡眠,卻碰上舅媽。
方安琪拉住俞千雅坐下,遞給她一杯熱牛奶,“雅雅,睡不著嗎?”方安琪早就從俞卓口中知道了俞千雅有輕度抑郁的情況,嘆惋之余又覺得也不奇怪,像千雅這樣看不開又放不下的個性只能是憋屈了自己。
“雅雅,我還沒告訴你,豐蕓今晚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說希望過去的恩怨就過去吧,我聽得出她有后悔的意思,她應該不會再阻攔你和傅東辰在一起了。”
是嗎?俞千雅卻沒有喜色,對她來說,現在最大的阻攔已經不是別人,是她自己。
第二天一早,剛吃過早飯,俞千雅的手機急促地響起,巴黎來電,Jacques·Paige巴黎時間中午十二點突發心臟病辭世。
Jacques下葬的那一天,巴黎大雪紛飛。一襲黑衣紅腫著雙目的俞千雅站在Jacques的墓前久久不肯離去。她想起十二年前初到巴黎美院求學時見到的Jacques,一頭煙灰色頭發,風度翩翩,笑容親切。如果沒有Jacques,不會有今天的Annika Yue,這位才華橫溢的時尚界巨子是自己人生路上的一盞明燈,真正的良師益友。
時尚界的眾多名流都出席了Jacques的葬禮,一個金發男子哭得不能自抑,俞千雅認得那是Jacques生前最后的同性愛人。
人生聚散何匆匆,縱然情深似海,誰又敵得過造化無常?轉眼分離。Jacques的墓碑上刻著一行字,“愛過,恨過;得到過,失去過。人生不過如此,且行且珍惜。”
恍惚中,俞千雅覺得這似乎是Jacques留給自己的最后的告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