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穹已經在娉婷房門口站了良久,敲門的手幾次抬起又幾次頹喪落下,什么時候他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煩躁的抓了抓頭。
恰在此時,房門應聲而開,娉婷望著赫連穹的眼神平淡無波:“早!”
“哦,早!”屁顛屁顛的跟在娉婷后面,小心翼翼觀察著娉婷的神色,昨晚……他怕她會想不開吧。
“我臉上有東西?”娉婷被赫連穹的目光盯得發毛,一臉嫌棄的看著他。
“沒有沒有……天冷,喝杯茶暖暖胃?!痹捖洌吮阋涣餆煹呐軟]了影,估計去端茶了。
“世子,奴婢來……”蕓兒的話還沒出口,赫連穹早就人去無痕了,無奈中有著了然——有赫連世子在,自己這個丫鬟怕是只能當擺設了吧。
在一處涼亭坐下,蕓兒將檀香放在玉桌上,一時間青煙裊裊,籠罩著娉婷的容顏越發朦朧。
“茶水到!”娉婷愣神的瞬間,赫連穹滿面笑意的將散發著茶香的茶盞放在了她的面前。
“哎,小姐,小心燙——”蕓兒笑看著娉婷伸向茶盞被燙的飛速縮回的手,拿起燙手的茶杯,輕輕吹著氣幫茶水降降溫。
看著這一幕幕,娉婷的心中被暖意填滿,她的身邊還有如此關心她的人,即使離了廖府她也不再是孤身奮戰,自心底蜿蜒綻放的笑容,看得一旁的蕓兒與赫連穹恍惚沉醉。
有腳步聲靠近,娉婷的眉頭不悅的皺了起來,先前的溫暖蕩漾無存,眸下冰涼。
“喲,這不是皇上親封的妍妃娘娘嗎?!遍焺e些許時日的安錦屏,一張俏麗容顏上寫滿了春風得意,正在洛兒的攙扶下向亭子走來。
“榮王妃——”淡淡的看了安錦屏一眼,之后將她視若空氣般,娉婷接過蕓兒遞過來的茶水啜飲。
見自己被忽略,安錦屏憤憤的咬緊嘴唇,隨后抿唇一笑:“我道這妹妹為何不愿意屈身到這榮王府,原來是攀上了更高的高枝。”一字一語極盡諷刺。
娉婷繼續無視,一旁的赫連穹正待發作,被娉婷一個眼神制止——聒噪的畜生又何須與她計較!
安錦屏心下愕然,如此打擊都沒有反應,難怪娘親急急召她回來,說是安錦璃變得與以前不同了,就是見慣大場面,明里暗里爭斗過多年的她也覺得暗自心驚。
一杯茶水見底,娉婷起身,對著蕓兒與赫連穹道:“這里空氣不好,我們去別處?!?/p>
蕓兒與赫連穹使勁憋住笑意,看著臉已經脹成豬肝色的安錦屏心里好不快活。
“站??!”安錦屏再也憋不住自己的大小姐脾氣,一個欺身擋在了娉婷的面前。
娉婷淡淡看著她,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上的梅花枝,這是剛才赫連穹端茶時順道給她帶回來的。
“現下你還不是皇妃,叫你一聲算是恭維,竟敢在本王妃面前放肆!”哦,安錦屏在提醒她身份的尊貴,娉婷鄙視的眼神徹底激怒了她,抬起手掌,“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庭院中分外悅耳。
娉婷的臉偏向一邊,長發掩面,使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是隱隱能感覺到嘴角的笑意,陰涼的讓人發寒的笑容。
安錦屏有些不安的退后了幾步,但一想自己是相府嫡女再加上榮王府王妃的身份,怎么也不用害怕她,遂挺直了腰板:“一個賤人生的孽種還敢如此放肆!”
手中的寒梅枝段,花瓣捻為塵。
赫連穹再也忍受不了,準備上前給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點教訓。
娉婷抬頭,眸光懾人,嗜血陰寒,揚手“啪!”更加響亮的耳光,聲音冰寒無度:“這一巴掌打你辱我娘親!”
“啪!”又是一聲脆響:“這一巴掌還你!”
“啪!”又是一聲高亢清亮:“這一巴掌,恭喜你處心積慮,心愿達成!”
安錦屏一副被嚇傻了的模樣,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娉婷居然會還手,還打了她三個巴掌,此刻半張臉都麻木腫脹,火辣辣的疼,口腔中還有腥咸的味道。
“你……你、你,大膽,居然敢打王妃!”洛兒在一旁顫抖著出聲,卻被娉婷一個凌厲眼神驚得一個激靈,口中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辱我娘親的,就是皇后——我也照打不誤!”再看眼前主仆二人多一眼,都覺得是對視線的侮辱,接過蕓兒遞上來的手帕擦了擦手掌,隨意擲在地上,絢麗轉身離去。
安錦屏望著她的背影眼中含著委屈的淚水,想要破口大罵,怎奈面頰腫脹一說話便鉆心的疼。
“王妃別怕,就是一個賤蹄子,我們去找大夫人,讓她給你做主?!甭鍍涸谝慌猿鲋\劃策。
安錦屏收斂了淚水,點了點頭。畢竟現在是在相府,她要讓她安錦璃知道,誰才是這相府的天!
回到房中不多時,娉婷便聽到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是說笑聲。
“小姐,大夫人來了?!笔|兒表情很是不安,明顯這個大夫人來小姐這里定沒什么好事。
人未到,笑先聞,秦氏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一臉溫柔和睦的進了娉婷的房間,看到娉婷的那一刻秦氏臉上的笑容越發柔美可親:“璃兒回來后住的可習慣?”一面說一面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很簡單,清新淡雅,沒有什么值錢的物件,看完秦氏才滿意的收回了目光。
秦氏的這一表情,娉婷盡收眼底,眸中笑意更深:“到底是自己的家,住的很是舒心。”
秦氏愣了一下,隨即跟著笑了起來:“如此便好,主母還生怕怠慢了你?!?/p>
“哪里的話,主母對我一直很好?!蹦莻€“好”字說的委婉曲折,暗含了欲語還休的深意。
秦氏訕笑了兩聲:“這璃兒回府多日,身邊伺候的人手不夠,主母特意挑了幾個機靈的丫鬟來服侍你,花兒——紫兒——”隨著秦氏的呼喊,一粉一紫的丫鬟跪在了娉婷的面前,年齡也不過十三四歲。
“參見二小姐!”兩個丫鬟的聲音倒是難得的一致,只是還是太嫩,眼神輕易便泄露了她們內心的想法。
娉婷刻意忽略,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如此,多謝主母對璃兒的關心了?!?/p>
聽聞她如此,輕輕松松就應承下了這兩個小丫鬟,秦氏不禁在心里舒了口氣。
“那這樣,主母便不再多做打擾了”秦氏滿臉笑意轉身離開,順帶著嚴厲的呵斥警告:“緊著點伺候二小姐,若有不周,小心著自己的小命!”
兩個丫頭誠惶誠恐,齊聲應“是”。
秦氏走后,娉婷便將花兒和紫兒支到了房門外,關上了大門。
“小姐,大夫人明顯是沒安好心,早不送完不送,偏在小姐今日教訓完榮王妃的節骨眼上……”連蕓兒也看出來了,娉婷嘴角的玩味更濃,馬上就有好戲可以看了呢。
蕓兒見娉婷一副心下了然的神情,以小姐的聰慧必然將秦氏的心思猜了個十之八九,便也不再多言。
夜晚,烏云朧月,不多時幾片烏黑的濃云便遮蔽了月亮的光芒。
兩個瘦弱的身影在濃重的夜色中如同鬼魅般在娉婷的房外行跡詭異。
“喂——小心點,被這里面的東西咬到,就別想活命了?!被▋禾嵝阎蟽骸?/p>
細看之下才發現兩人手中抬了一個黑色的麻袋,麻袋中有什么物事正在不安分的上下躥動。
“我知道,噓——小點兒聲,別被發現了。”紫兒機靈,連忙提醒花兒說話的音量。
“希望大夫人真的能答應幫我們贖身,畢竟我們這是在……殺人。”花兒說著身子抖了抖,看著周圍的一片漆黑,心中的懼意更強。
“放心吧,大夫人若食言,我們便將這事抖出去?!弊蟽赫f著拿了一小截迷香在娉婷房外的窗戶上戳了個小洞,然后將煙霧吹了進去,不多時,對花兒點點頭,示意可以行動。
小心翼翼的打開麻袋,隨后將娉婷的房門開了個不大不小的門縫,丟了一只死鴿子進去,濃重的血腥味立刻吸引了袋子中的生物,流瀑般擺動著身體,滿是花紋的身體,吐著紅色的信子,眼中的光芒寒冷刺骨,只是“咻”的一下便滑入了屋中。
之后屋內傳來了血肉撕扯的動靜,花兒與紫兒在門外對視一笑,看來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可以去向大夫人匯報了,兩個人喜滋滋的朝著大夫人房間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月光撥開了濃重的烏云,傾瀉了一束清光。
濃重的血腥味在整個夜色中散發著冷凝駭人的氣息。
第二天一大早,大夫人的房中便發出了幾聲凄厲的慘叫聲,震人心肺。
“拿走,快把這東西拿走!”秦氏面色蒼白,一雙眼睛沒有了焦距,只是渾身顫抖的看著眼前的蟒蛇斷塊,內臟都被挖空,一雙森然的眼睛整死死的面向著秦氏,秦氏只覺胃部一陣翻騰,膽汁都幾乎要被她吐盡,只是抱著被子瑟縮在墻角。
“娘,娘——”一早聽聞此事的安錦屏連洗漱都顧不得便跑到了秦氏的房間,一件這場面也被嚇得臉色發白,差點暈厥。
“怎么回事?”娉婷此刻攜著蕓兒與赫連穹來到了大夫人的房間,看清屋內的情況后臉上是滿滿的恐懼,她連忙撇過頭去似是畏懼。
秦氏毒蛇般怨毒的目光就在此刻投射到了娉婷的身上,這個小賤人,居然沒有弄死她,反倒被她將了一軍,秦氏死死攥住被角,指甲都被她的大力生生折斷卻渾然不知。
花兒與紫兒此刻也趕了過來,看到好端端站在它們面前的娉婷,以及臉色發青披頭散發的秦氏,兩張小臉早就嚇得慘白。
“主母莫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物吧,該請個道士來做做法,看看主母的房中是否有不干凈的東西,不然,主母怎會平白無故引來這邪物?!辨虫脿钏茋u寒問暖的關心,心里卻早已是冷意森然,看著在場不知情的丫鬟小廝都紛紛對她的建議表示贊同,因而看向秦氏的眼睛越發柔和無辜。
秦氏此刻如同吞了黃連般不能辯解,只是一雙眼睛怨毒的似乎要將娉婷生吞活剝。
安錦屏自然也知道內幕,此刻一雙眼睛灰白,閃爍著不甘與憤怒。
“發生什么事了?”安丞相恰在此時與秦總管一起進了屋子,聞著這滿室的血腥味,看著秦氏床上的巨蟒斷塊,心下一陣毛骨悚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老爺——”一見安丞相來,秦氏再也顧不得什么主母面子,梨花帶雨般撲到了安丞相的懷中,但秦氏雖是對著安丞相訴苦,可一雙委屈無限的眼卻是看向了秦總管。
娉婷冷笑一聲。
“老爺可要為素素做主,定是哪個惡人見不得素素好,便將這晦氣的東西弄到了素素的房中?!甭牭搅饲厥习l嗲的撒嬌聲,娉婷、蕓兒與赫連穹俱是一陣惡寒,不自覺摸了摸身上,唯恐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是啊,爹爹,定是主母房中躥入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隨即,娉婷大作驚恐樣,那樣子嚇得在場人俱是一愣,紛紛不安的看著她。
“難道是——邪靈作祟!”這一句話駭得在場人無不冷氣倒吸,秦氏做事手段下人都有所領教,在她手下死去的冤魂不計其數。
聽到了那一聲“爹爹”,安丞相倍感親切,抬眼去看娉婷,卻見她早已錯開了目光。
“不然爹爹請個道士來做做法,也好去去主母房中的污穢之氣?!辨虫媒ㄗh中肯,一副全為秦氏考慮的孝順模樣,秦氏此刻卻是怒火攻心,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剝了她。
“璃兒的話有理,就這么做,大家都散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必┫嚯x開,人群也都便散了去。
一時間屋內只剩了安錦屏、秦氏與娉婷一行人。
娉婷踏著輕盈的步伐,在氣得胸口上下起伏的秦氏身邊輕飄飄一句:“主母,娉婷的禮物還喜歡嗎?”
隨即不再看秦氏氣得爆炸的臉色,帶著蕓兒與赫連穹翩躚離去。
“啊——!”身后,瓷器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娉婷嘴角的笑容越發耀眼奪目。
……
榮王府中,夜君逸對著一樹寒梅靜靜發呆,若畫中人人般一觸即碎。
“王爺——”青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夜君逸這才從往昔的記憶中抽離回思緒。
“王妃去了相府……”之后他將今日發生的一切事情告訴了夜君逸。
夜君逸眉眼微皺——娉婷,為何我感覺越來越看不懂你,你距我越來越遠了呢……
隨即,一個玉牌拋入了青羽懷中,燙金的“虎符”大字似巨龍即將騰空般炫目:“替我去召集虎符下統領的軍馬,另外修書一封給所有對夜君坤施政不滿有意傾斜的朝中大臣……”
“王爺,您是——”青羽的眼中有興奮的火光躍動,王爺終于要反擊了,數年的臥薪嘗膽總算有了重見天日的一天,他是真心的為他高興。
“記住,暗地里進行,切莫打草驚蛇!”夜君逸囑咐。
“是!”青羽得了令后火速執行。
夜君坤自登基以來,實行鐵血政策,為人殘暴不留情面,朝中大臣都頗有微詞,加上當年“逼宮”一事,百姓心中早有積怨,只要時機成熟,將他拉下皇位便不是難事。
夜君逸清亮溫和的眸子漸漸被大片如墨的黑色掩蓋,若海嘯般急速吞噬,嗜血的冷光艷麗懾人。